随着墨尘的认输,格物台上的这场惊天逆转,终于落下了帷幕。
主事夫子走上台,神情肃穆地展开手中的卷轴,高声宣读。
“格物之问,今日定论!”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错之以乱则凶!”
“稷下之论,虽有改天换地之勇,却失之于莽,难得长久。青麓之论,知天而用天,顺势而为,方为存续之正道!”
“此局,青麓书院——”
夫子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李若曦身上,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敬意。
“胜出一筹!”
轰!
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李若曦却没有立刻下台,而是按照规矩,走到了台侧负责记录的礼部官员面前。
那官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此刻看着李若曦的眼神,那是肃然起敬,甚至带着几分讨好。
“李姑娘,”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在那本厚厚的《问道录》上准备落笔,“姑娘今日之言,必将载入史册。敢问姑娘师承何人?下官这便记下,也好让后人知晓名师风采。”
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写下“陆行知”三个大字的准备,甚至已经在构思怎么把这两个字写得更飘逸些。
然而,少女却轻声,但无比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家师,顾长安。”
“好,陆……”那官员笔尖刚落,忽然手一抖,墨汁滴在了纸上,“啊?你说谁?”
“顾,长,安。”
李若曦看着他,眼神认真而坚定,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顾盼生姿的顾,长治久安的长,安。”
官员彻底懵了。
顾长安?那是谁?没听说过啊!不是陆先生吗?
他抬起头,看着少女认真的神情,又看了看周围一些还在高呼“陆先生威武”的学子,只觉得脑子有点乱。
“这……这……”那官员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敢多问,只能硬着头皮,在“师承”那一栏,工工整整,却又犹犹豫豫地写下了“顾长安”三个字。
官员心中却是暗道:
“这定是陆先生的化名!或者是这位高人的表字!”
“对,一定是这样!高人行事,果然随心所欲,这名字确实不错!配得上宗师之化名!”
……
登记完毕,李若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少女转过身提着裙摆,像一只归巢的乳燕,穿过还在欢呼的人群,径直跑回了那个偏僻的柳荫角落。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先生的笑脸,想要听他说一句“做得好”。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树下时,脚步却猛地一顿。
那个熟悉的青衫身影,不见了。
只有周芷一个人守在那里,正盘腿坐在草席上,手里还抓着一把没吃完的瓜子。
“若曦姐姐!你回来啦!”
一见到李若曦,周芷直接把瓜子一扔,兴奋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她,激动得小脸通红。
“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你刚才在台上那几句话,说得那个墨尘脸一阵青一阵白的,简直太解气了!我刚才看那帮稷下学宫的人,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别提多痛快了!”
少女的眼中满是崇拜,那是发自内心的对强者的认可。
李若曦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但眼神却还在四处张望,有些失落地问道:“周妹妹……先生呢?还有沈姐姐,他们……去哪儿了?”
“哦,你说他们啊?”周芷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指了指远处被夜色笼罩的山门方向,一脸的古怪。
“刚才我看到他和那个沈萧渔,鬼鬼祟祟地往山门那边去了。”
山门?
李若曦一愣,心中很是困惑。
……
此刻,青麓书院的山门外,几盏风灯在夜风中摇曳,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几名苏家的仆役刚把东西放下,恭敬行礼后便退入了夜色。地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四个半人高的红漆食盒,盖子虽然盖得严实,但那股子肉香和酒香,还是顺着缝隙,拼了命地往人鼻子里钻。
“咕噜……”
一声清晰的吞咽声响起。
沈萧渔蹲在一个食盒前,毫无形象地吸了吸鼻子,一脸的震惊:“姓顾的,这是……百味楼送来的?”
“应该是吧。”
顾长安正借着灯笼的光,掀开其中一个盖子检查。
热气腾腾的白雾瞬间升腾而起。
“嗯,酱肘子还是热的,苏温这人办事倒是靠谱。”顾长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旁边,“那是两坛二十年的花雕,还有若曦爱吃的糖蒸酥酪。”
直起腰看了一眼远处依旧灯火通明、辩论声隐约可闻的讲武堂。
“那帮老头子既然定了车轮战的规矩,今晚这问道,怕是要熬大鹰了。长夜漫漫,不仅无心睡眠,还会很饿。”
“我可不想看戏看到一半,肚子叫得比台上辩论的声音还大。那多扫兴?”
“有道理!”沈萧渔深以为然地点头,随即站起身,挽起袖子,“那还等什么?赶紧搬啊!若曦妹妹刚赢了一场,而且过饭点肯定饿坏了!”
“嗯,不错。”
顾长安看了她一眼,拎起了那个装点心和酒的小食盒,还有那盏轻飘飘的灯笼。
然后,他用下巴点了点地上那三个装满了肘子、牛肉、烧鸡的沉重食盒。
“那这三个,就交给你了。”
沈萧渔愣住了。
她看了看顾长安手里那个轻飘飘的小盒子,又看了看地上那三座食盒,眼睛渐渐瞪圆。
“凭什么?!”少女炸毛了,“凭什么我拿三个重的,你拿一个轻的?!”
“因为你吃的最多。”顾长安一本正经地道。
“而且我这人手无缚鸡之力,走起路来容易晃。你不一样,你是六品巅峰的大高手,下盘稳,气息长。这种需要举重若轻的技术活,除了你谁还能胜任?”
沈萧渔张了张嘴,想骂人,却又觉得他说好像……确实有点道理?
“可是……”
“别可是了。”顾长安提着灯笼,率先迈步,悠悠地说道,“肘子凉了皮就不糯了,牛肉冷了就发柴了。你忍心让若曦吃冷饭?”
“顾长安!你大爷的!”
沈萧渔悲愤地骂了一句,却还是认命地运起内力,一手提一个,怀里还抱一个,像个杂耍艺人一样,气鼓鼓地跟了上去。
“我警告你!那只最大的肘子必须归我!不然我就把你扔进湖里喂鱼!”
“行行行,归你归你,连骨头都归你。”
“你才吃骨头!”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在摇曳的灯影里,沿着山道慢慢走远。
前面那个步履轻盈,提着酒晃晃悠悠;后面那个负重前行,嘴里骂骂咧咧,却走得极稳。
夜风送来一阵阵饭菜的香气,将那原本肃杀紧张的问道之夜,染上了一层温暖而踏实的烟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