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哑婆就坐在那方矮凳上,身前摆着一张破旧的桐木小桌。
她没看我,浑浊的眼睛盯着桌上的东西,那是一卷用丝线捆着的暗黄色绢布,锁着一枚样式古朴的铜扣。
她就是离规则最近的人。
我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她面前的泥地上。
“婆婆,我不想再这么活下去了。”我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
陈哑婆终于抬起眼皮,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块石头。
她伸出枯柴般的手,解开了那枚铜扣,将丝线一圈圈拆开。
绢布摊开,上面没有字,只有一行行用红线绣出的名字,一共七个。
“摸摸它。”她命令道。
我的指尖颤抖着,顺着她的指示,从第一道红痕开始,一路向下。
触感冰凉,像是在抚摸一条条凝固的血脉。
当我摸到第七道,也是最后一道红痕时,我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
那上面绣着三个字:林小舟。
而在名字后面,跟着一行更小的字:庚午年,七月十五,子时三刻,卒。
庚午年,我十岁那年。
七月十五,我的生辰。
那个子时三刻,我正发着高烧,在床上胡言乱语,差点就没挺过来。
所以,我早就该死了?死在十二年前那个夜晚?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
我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占据了“林小舟”这个名字和身体的孤魂野鬼。
一个多活了十二年的,命外之人。
“为什么?”我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挖出答案。
陈哑婆没有回答,而是将那丝线谱翻了过来。
背面一片空白,只有七道浅浅的红线印记。
她忽然抬手,将干瘪的食指塞进嘴里,用力一咬,暗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她用那根血指,在谱背的空白处,在那第七道印记的下方,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字。
未归。
“你是第八个。”她的声音像夜枭一样干涩,“脱了谱,入了册,却未归位的人。”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的意思,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的黄师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弯下了腰,一口鲜血猛地喷在身前的空地上。
诡异的是,那摊血迹没有渗入泥土,反而“轰”地一下,燃起一丛幽蓝色的火焰。
“断名火!”陈哑婆失声叫道。
黄师傅挺直了身体,脸上带着一种决绝的笑意,看着我:“小子,命是别人的,但名是你的!烧了它,从此逆命,再不归谱!”
话音未落,他猛地向前一步,整个人撞进了那丛蓝火之中。
火焰瞬间暴涨,将他吞噬。
他没有惨叫,在熊熊烈火中,他成了一根人形的火炬,一个献祭的引子。
热浪扑面而来,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心胆俱裂,但陈哑婆的厉喝将我拽了回来:“还愣着干什么!用你的血,写你的名,投进去!”
黄师傅用命为我点燃了唯一的生路。我不能辜负他。
我学着陈哑婆的样子,狠狠咬破自己的指尖,钻心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
我伸出血淋淋的手指,在空中一笔一画,写下了“林小舟”三个字。
那血字仿佛有实体,悬浮在我和那团断名火之间。
“去!”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推了出去。
血字没入火焰的瞬间,我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剥离了。
我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火焰熄灭了,黄师傅连骨灰都没剩下。
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焦香,万籁俱寂。
我撑起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但也有一种奇异的轻松。
那个叫“林小舟”的人,连同他早该终结的命运,都一起被烧干净了。
荒坟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停了,连枯草都凝固在了半空。
我抬起头,盯着陈哑婆手中那枚刚刚被她重新扣好的铜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