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一旦明确,由刘备亲手搭建、汇聚了帝国最顶尖才智的政事堂,便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诏书的起草、人员的评议、接任者的筛选、权限的划分……一道道程序在荀彧、郭嘉、沮授等人的主导下,如同精密的齿轮般紧密咬合,高速运转,却又悄无声息。没有大规模的朝议争吵,没有公开的权力博弈,一切都在冰井宫与铜雀宫之间的文书往来和少数人的密议中,悄然定策。
首先接到诏令的,是远在西域,威震羌胡的征西将军曹操。
使者穿越茫茫戈壁,抵达楼兰时,曹操正与麾下将领研判着一幅巨大的西域舆图,指尖划过广袤区域,眼中闪烁着开拓者特有的光芒。接到那封由皇帝刘备亲笔书写、加盖玉玺的密诏时,他并未立刻拆开,而是挥手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立于那幅象征着无尽征途的舆图前。
他缓缓展开诏书。刘备的笔迹他熟悉,言辞一如既往地恳切,充分肯定了他经略西域、扬威万里,“开疆拓土,复通丝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字里行间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倚重。最后,旨意明确:封费亭侯,卸任西域都护、凉州都督之职,回朝加参知政事,入政事堂,共商国事。
曹操的目光从诏书上移开,再次投向那幅舆图。在西域大展拳脚,凿空万里,确是他心中所愿,这几年来,他享受着将地图上的虚线变为实控疆域的成就感。然而,他的目光并未停留于此,而是仿佛穿透了帐壁,投向了数千里外的邺城,投向了那个决定整个帝国命运走向的核心。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长安未央宫那片断壁残垣的景象。烈火焚天,天子蒙难,社稷倾危……那时,他与刘备、孙坚三人立于废墟之前,血泪盟誓,要共扶汉室,再造乾坤。那一幕,至今想起,仍觉热血奔涌,心潮难平。
他清楚地知道,刘备并非仅仅依靠武力征服,其“解虎之志”,其仁德胸怀,才是真正凝聚天下人心的关键。如今,四海初定,百废待兴,一个比开拓西域更为宏大、也更为复杂的舞台——治理整个帝国——正等待着他。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固然快意;然入处中枢,参决机要,经纬天下,岂非更能施展平生所学,实现当年未央宫前之夙愿?” 曹操的嘴角渐渐泛起一丝了然且带着几分期待的笑意。他并非恋栈兵权之辈,他的抱负,从来就不局限于一方诸侯。参知政事,位列政事堂,这是对他能力的最高认可,也是他能够以另一种方式,更深层次地参与塑造这个新生王朝未来的契机。
他不再犹豫,提笔写下回奏,言辞恭谨而坚定,表示谨遵圣命,即刻安排交接,克日返京。随后,他召来夏侯渊、夏侯惇,将西域都护印信与凉州都督虎符郑重交付,详细交代了边防要点、各部族动态以及未来的经营方略,条理清晰,思虑周全,仿佛不是交卸权柄,而是在部署下一阶段的战略。
“妙才,元让,西陲之事,便托付给你们了。”曹操拍了拍两位族弟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信任,“守住这份基业,更要眼光放远。陛下志在天下安宁,我辈武人,亦当有此胸怀。”
几乎与此同时,类似的诏书也抵达了青州的征东将军、汉寿亭侯关羽府邸。
关羽正在校场观看关平演练刀法,那柄青龙偃月刀在年轻的关平手中,虽尚未有其父那般睥睨天下的霸气,却也已颇具规模,刀风凛冽。接到诏书,关羽丹凤眼微睁,仔细阅罢。刘备在信中除了公事公办的任命,卸任青徐都督,回朝参知政事以外,还额外加了几句私语,提及当年涿郡相聚,桃园结义,如今四海初定,渴望兄弟能常伴左右,共商国事。
关羽将那私语部分反复看了两遍,然后将诏书缓缓合上,对身旁眼含期待的关平道:“收拾行装,不日赴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镇守青徐多年,威名远播,如今交出兵权,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唯有对兄长召唤的本能回应,以及对那个即将踏足的、帝国最高决策核心的一丝审慎期待。他将军务悉数移交副将高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青龙卫,以后便交给你了。莫堕了为父的威名。”
在幽州蓟城,征北将军、督亢亭侯张飞接到诏书时,反应则更为直率。他正与部下饮宴,闻听天使至,大大咧咧地接旨,听罢便哈哈大笑:“好!大哥……陛下总算想起俺老张了!整天在这北地吹风,骨头都快生锈了!回朝好,回朝就能常常见到大哥和二哥了!”他毫不留恋地将幽州都督的兵符扔给一旁沉稳寡言的张合,“儁乂,幽州就交给你了!替俺看好喽!”他兴致勃勃地开始盘算着回邺城后要找二哥关羽切磋武艺,要去尝尝邺城新出的美酒,至于参知政事是做什么的,他倒不太在意,反正大哥让干啥就干啥。
随着这几道关键诏令的执行,帝国四方重镇的兵权开始了平稳而迅速的转移:
西域都护的重担,落在了以骁勇善战、行军迅疾着称的夏侯渊肩上;凉州都督的虎符,则由沉稳持重、擅长防御的夏侯惇接掌。
青州都督之位,由曾在袁绍麾下、后归顺刘备,以勇毅着称的高览出任。
幽州战略地位至关重要,此地的都督印信,交给了以用兵巧变、善于把握战机闻名的张合。
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两支帝国最精锐、也最具象征意义的部队——青龙卫与玄蛇骑的归属。
关羽之子关平,这位在徐州历练、已崭露头角的年轻将领,被正式任命为青龙校尉,统领五千青龙卫,驻防帝都邺城。这意味着,象征着刘备集团起家根基的青龙战旗,将在下一代手中,继续守护着帝国的中枢。
同样,张飞信赖的旧部,以勇猛忠诚着称的王门,被任命为玄蛇校尉,执掌五千彪悍的玄蛇重骑,与青龙卫一同卫戍京畿。
这一连串的人事变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帝国军政两界引起了巨大的波澜,却又在政事堂缜密的安排和刘备极高的个人威望下,波澜不惊地得以推行。没有叛乱,没有抵触,各方势力都在默默地观察、适应着这新的格局。
数月后,邺城。
曹操的车驾率先抵达,他并未携带大量部曲,只带着少数亲随。入城时,他望着那比记忆中更加巍峨繁华的北都,眼中闪烁着锐利而充满兴趣的光芒,仿佛在审视一片新的、可供他挥洒才智的疆场。
紧接着,关羽的座船也抵达邺城码头,其子关平早已率领焕然一新的青龙卫在码头肃立迎接。关羽一身绿袍,美髯垂胸,步下船板,目光与人群中前来迎接的荀彧等人微微一碰,颔首致意。
最后是风风火火赶回来的张飞,他骑着西凉大马,带着一股北地的风尘气息,直接驰到宫门前才翻身下马,声若洪钟地要求见“大哥”。
冰井宫内,刘备设下私宴,并非隆重的国宴,只有他、曹操、关羽、张飞四人。席间没有歌舞,只有几样简单的菜肴和浊酒。
刘备亲自为三人斟酒,举杯道:“孟德,云长,翼德。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治国安邦,需众志成城。往后,这经纬天下的重任,朕与诸君,共担之!”
曹操举杯,目光炯炯,声音沉稳有力:“陛下不以臣卑鄙,委以中枢重任,臣敢不殚精竭虑,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亦不负当年未央宫前之誓!”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与投入的决心。
关羽沉声道:“大哥但有所命,羽,万死不辞。”
张飞更是直接嚷嚷:“大哥放心!打仗俺在行,这当官理事,俺跟着学便是!总好过在边关整天对着张合那张闷葫芦脸!”
四人相视,皆是大笑。笑声中,有岁月的感慨,有重逢的喜悦,更有一种志同道合者即将共展宏图的豪迈与激情。
帝国的权力核心,以这样一种既保全情谊、又充满政治智慧的方式,完成了关键性的整合。旧的征伐时代告一段落,一个新的、致力于建设与治理的时代,正随着这些功勋卓着的“元戎”怀着积极的心态入朝,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