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关羽、张飞三人以将军身份参知政事,成为了章武新朝“出将入相”国策的首批实践者,标志着帝国在人才运用上迈出了打破陈规的关键一步。然而,这三人在政事堂的表现,却很快显露出截然不同的适应性与特质。
张飞最为直率,也最为“煎熬”。让他冲锋陷阵、陷阵杀敌,他如鱼得水;可让他坐在那肃穆的政事堂内,听着荀彧、郭嘉等人引经据典,分析钱谷、刑名、典制等繁复政务,简直比受刑还难受。他努力瞪大眼睛听着,可那些文绉绉的词汇如同天书,常常是听着听着,眼神就开始发直,思绪早已飞到了校场之上。几次下来,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在堂会上要么神游物外,要么干脆打起瞌睡,鼾声轻微却极具穿透力,让一旁的沮授忍不住皱眉,连郭嘉都有些忍俊不禁。
刘备看着自家三弟这般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深知张飞的性子,强按牛头喝水终究不是办法。反复思量后,他采取了变通之策。一道诏令下达,擢升张飞为中领军,不再参与政事堂日常议政,转而负责统领驻守邺城的青龙、玄蛇二军,总领宫禁及京城部分卫戍。如此一来,张飞算是彻底解脱,欢天喜地地回到了他熟悉的军营,整日与关平、王门切磋武艺,操练兵马,干劲十足。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张飞,虽依旧性如烈火,但在治军方面却与早年大不相同。受昔日同僚、以严谨着称的张合潜移默化的影响,随着年龄和阅历增长而自然沉淀,他虽仍会因士兵训练懈怠而暴怒,却再也未曾对普通士卒动辄打骂。取而代之的,是校场边上立起的几根粗壮木桩。每当张飞怒气上涌,便提着他那杆玄蛇吞日矛,对着木桩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输出,直打得木屑纷飞,桩体上满是深痕与裂纹。寻常士兵们远远看着那惨不忍睹的木桩,无不心生凛然,训练起来更是加倍卖力,唯恐成为将军下一个发泄的对象。这种“指桑骂槐”式的威慑,效果竟出奇的好。
相较于张飞的“逃离”,关羽则显得沉稳而认真。他深知自身长于军略而短于政事,故而秉持着“多听、多看、少言”的原则。每次政事堂会议,他都正襟危坐,丹凤眼微眯,仔细聆听着每一位大臣的发言,尤其是荀彧、曹操等人的分析。他虽不轻易表态,但偶尔就某些与军事相关或涉及地方治理的问题提出疑问时,往往能切中要害,显示出其并非全然不通政务,只是在积累和学习阶段。刘备对他这种踏实的态度颇为赞许。
而三人之中,最快展现出非凡政治才能和敏锐嗅觉的,无疑是曹操。他仿佛天生就属于这权力的中枢,进入政事堂不久,便迅速把握了朝廷当前面临的几个核心议题,尤其是关乎国本的土地与赋税问题。
一日,政事堂正在讨论如何巩固“度田检籍”成果,并在此基础上确立新的赋税征收办法。此前,荀彧、国渊等人主导的思路,倾向于将清查出来的大量土地收归国有,设为“官田”,然后招募流民或无地农民进行耕种,收取固定的田租,类似于军队实行的“军屯”制度在民间的推广。
曹操仔细聆听了众人的方案,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文若、子尼之策,于战后安抚流亡、快速恢复生产,确有奇效。然,操有一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刘备颔首示意:“孟德但讲无妨。”
曹操目光扫过在场诸人,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军屯之制,乃战时之法,士卒别无恒产,仰食于官,故可行之。然天下百姓则不同。如今度田检籍,使大量佃农、荫户脱离世家桎梏,初得喘息,感念朝廷恩德,或愿为官家种地纳粮。此乃‘报恩’之心也。”
他话锋一转,声音沉凝:“然,此心可持于一时,岂能持于一世?更遑论子孙后代?人皆有恒产,方有恒心。若使其终年劳作于非其所有之土地上,春耕秋收,果实大半归于官仓,自身仅得糊口之资,长此以往,其辛勤之心必怠,繁衍之愿必减。待到其子、其孙,未曾经历离乱之苦,只觉生来便为官家佃户,心中可还有那份‘报恩’之念?届时,只怕惰农丛生,田地荒芜,官仓亦难以为继。谁会真心实意,在那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倾注全部心血与希望?”
一番话,如同惊雷,在政事堂内炸响。荀彧捻须的手顿住了,眉头微蹙,陷入深思。国渊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曹操所言,直指人性根本,竟难以辩驳。枣祗等人也面面相觑,堂内一时陷入了沉寂。他们之前更多考虑的是行政效率和国家控制力,却忽略了民众长期的生产积极性这一核心要素。
曹操见状,继续道:“故而,操以为,不若因势利导。既已度田,明晰了土地数目,何不将大部分土地,直接授予百姓,使其成为‘占田’,拥有使用权乃至传承之权?朝廷则按田亩收取定额赋税。如此,民有恒产,则必爱惜土地,勤力耕作,以求温饱乃至盈余。国家税基方能稳固长久,远胜于直接管理无数官田之繁琐与低效。此策,正可与度田检籍之令完美承接。”
沉默良久,荀彧终于长叹一声,向着曹操微微拱手:“孟德公高见,彧……受教了。确是思虑不周,只见其利,未见其远弊。” 他转向刘备,“陛下,曹公所言,实乃固本安民之长策。使民有恒产,方能激发其力,藏富于民,则国用不竭。”
国渊等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刘备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抚掌道:“善!大善!孟德此议,深得朕心!便依此方向,详细拟定条陈!”
接下来的日子里,政事堂围绕曹操提出的核心原则,展开了热烈而细致的讨论。在荀彧、国渊、枣祗、王烈等精通经济民生的重臣反复磋商、完善下,一套详尽而系统的土地与赋税制度逐渐成型。
首先,明确了土地性质。将度田检籍清查出来的无主、罚没及部分公有土地,固化为“官田”。但同时,承认并规范私人占有的土地。
其次,规定了严格的占田限额。
对于平民: 丁男占田不得超过70亩,丁女30亩;次丁男30亩,次丁女20亩。作为国家授田,实际授予标准为:丁男50亩,丁女20亩,次丁不授田。无论占田还是授田,一律按实际耕种面积课税,税率定为“十税一”。
对于官员: 为防止新的土地兼并,依据品级严格限定占田数额,从九品500亩至一品2500亩,逐级递增。并明确规定“官员不得荫客”,即不能庇护人口逃避国家赋役,只能雇佣佃农耕种。官员占田,超出限额部分,将课以重税,高达“十税九”,使其无利可图,从而抑制兼并。
最后,定义了“荒田”概念及开垦政策。官田以外的可垦未垦之地,称为“荒田”。允许民众开垦,但同样纳入占田限额管理。开垦荒田超出自身占田限额五成以内,课税“十税三”;超出十成以内,课税“十税五”;超出十成以上,则与官员超占一样,课以“十税九”的重税,以此鼓励合理开垦,同时防止豪强借开荒之名行兼并之实。
这套融合了占田、限田、授田、阶梯税率等多种手段的复杂制度,被命名为《占田课税令》。
在益州、荆州、扬州三州的度田检籍工作初步完成后,章武十一年的秋季,这道关乎帝国根基的政令,伴随着金黄的麦浪和沉甸甸的稻穗,正式颁布天下。
诏书由快马传檄各州郡,乡亭里聚的胥吏们敲着锣,向聚拢来的百姓大声宣读着新的田制和税则。当听到“丁男占田七十亩”、“授田五十亩”、“十税一”等字眼时,许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眼中,第一次闪烁出真正属于“希望”的光芒。他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为了自己和家人的未来而辛勤耕耘。
新的章程,如同秋日播种下的麦种,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悄然埋下,静待着来年,乃至千秋万世的生根发芽,庇佑着这个崭新的王朝,走向未知而充满生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