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城市午后的燥热,吹得路边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我驱车驶过金融街,窗外鳞次栉比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与车载电台里舒缓的音乐形成鲜明反差。刚结束一场与沈氏集团子公司的视频会议,对方代表严谨的措辞、精准的数据分析,让我下意识地想起沈知夏——那个永远温和、却在谈及非遗时眼神发亮的人,谁能想到,他竟是这座商业帝国的未来掌舵人。
车子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眼角余光瞥见街角一家小花店。玻璃橱窗里摆满了各色鲜花,绣球的浓艳、玫瑰的热烈,都不及角落里那一盆淡紫色的小花惹眼——细碎的花瓣簇拥着,花茎纤细却挺拔,标签上写着“勿忘草”。
勿忘草。这三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我刻意维持的平静。我想起和沈知夏在一起的那个春天,我们去苏州考察非遗项目,在拙政园的小径旁,也见过这样一丛淡紫色的勿忘草。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叶片上的露珠,笑着对我说:“你看,这花叫勿忘草,寓意着不要忘记。以后我们的非遗社区,也可以种一片,提醒大家不要忘记这些老手艺。”
那时的阳光正好,他的笑容温柔,眼里的光比春日的暖阳还要明亮。我当时笑着点头,心里却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会走到殊途陌路,而我,会连怀念他的资格都没有。
绿灯亮起,我却鬼使神差地打了转向灯,将车子停在花店门口。推开门,一股清新的花香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燥热和疲惫。店主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笑着迎上来:“姐姐,想买点什么花?今天的勿忘草刚到的,特别新鲜,寓意也好。”
“就这盆勿忘草吧。”我指着那盆淡紫色的小花,声音有些干涩。小姑娘麻利地帮我打包好,还贴心地附赠了一包花土和养护说明:“姐姐,这花好养活,多晒太阳、少浇水就行,能开好久呢。”
抱着花盆走出花店,午后的阳光落在花瓣上,泛着淡淡的光泽。我低头看着那簇淡紫,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其实,陈家与沈家,在这座城市的商业版图上,向来是不相上下的存在。父亲创立的陈氏集团以金融投资为核心,涉足地产、科技等多个领域,与沈氏集团既有合作,也有竞争。只是我向来不喜家族光环的束缚,入职时特意隐瞒了真实身份,从基层分析师做起,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就是想证明,我所获得的一切,并非依靠家世,而是凭自己的能力。
沈知夏从未问过我的家庭背景,我也从未主动提及。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纯粹得像这淡紫色的勿忘草,只有非遗社区的烟火气,只有彼此的陪伴与扶持。直到分手,直到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们之间的鸿沟,或许从一开始就存在,只是被爱情和梦想暂时填平了。
车子驶进自家别墅的庭院,管家连忙上前接过我手里的花盆:“小姐,回来了?需要我把花放在哪里?”
“不用,我自己来。”我抱着花盆,径直走进客厅。这座别墅宽敞奢华,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大理石地面一尘不染,却始终少了几分烟火气。不像我和沈知夏曾经住过的小公寓,虽然不大,却摆满了他亲手做的竹编小摆件、孩子们送的剪纸作品,还有“墨墨”四处散落的玩具,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生活的温度。
我抱着勿忘草,一步步走上二楼书房。这里是我在家办公的地方,巨大的红木书桌占据了房间的中心位置,上面堆满了厚厚的文件、报表和合同,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数据看得人头皮发麻。书架靠墙而立,摆满了各类金融、法律相关的书籍,还有一些父亲收藏的古籍,唯独靠近窗边的位置,空着一小块地方,像是特意为某样东西预留的。
我将勿忘草放在那个空位上,淡紫色的小花与深色的书架形成鲜明对比,给这间充满商业气息的书房,添了一抹难得的温柔。我伸手轻轻拂过花瓣,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沈知夏的身影。他曾经说,勿忘草提醒人们不要忘记,可我,却亲手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忘记了他的梦想,忘记了曾经的心动与温暖。
“叹什么气呢。”我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掐了掐眉心。分手是我提的,那些伤人的话是我说的,是我为了所谓的事业,为了迎合父亲的期望,亲手推开了那个满眼都是我的人。现在他离开了,回到了属于他的商业帝国,而我,坐拥着旁人羡慕的地位和财富,却在这样一个午后,对着一盆勿忘草,缅怀那段被我亲手摧毁的感情。
我有什么资格想念他?
这个念头像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我转身看向书桌,上面堆积如山的文件仿佛在嘲笑我的矫情。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合同,是与欧洲某金融机构的合作协议,密密麻麻的条款需要逐一审核,旁边还有几份待签字的报表,以及下周的行程安排,排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丝空隙。
“真是要吐血了。”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里泛起一阵烦躁。这些文件,看似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住。曾经以为,只要事业成功,就能填补内心的空虚,就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可现在才发现,站在所谓的高峰上,身边没有那个可以分享喜悦、分担疲惫的人,所有的成功都显得格外苍白。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文件,说到底也不需要我事事亲力亲为。审核条款、核对数据有法务部和财务部,整理资料、安排行程有特助,我所要做的,不过是在最终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以前总觉得这样的生活高效、充实,可现在,却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我放下文件,转身走出书房。空旷的客厅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想要喝酒的冲动。或许,只有酒精才能暂时麻痹神经,让我暂时忘记那些悔恨和遗憾。
走进厨房,打开嵌入式冰箱,里面摆满了各类名酒、果汁和新鲜食材。父亲向来注重生活品质,冰箱里的酒从红酒、威士忌到啤酒,应有尽有。我随手拿出一罐冰镇啤酒,拉开拉环,“砰”的一声轻响,白色的泡沫顺着罐口溢出。
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麦芽香气,瞬间驱散了几分燥热和烦躁。我靠在厨房的料理台上,看着窗外庭院里的绿植,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和沈知夏在一起时,偶尔也会在周末的晚上,买上几罐啤酒,配上他亲手做的卤味,坐在阳台的小椅子上,聊着非遗社区的规划,聊着未来的梦想,哪怕只是简单的闲聊,也觉得格外惬意。
那时候,我很少抽烟。沈知夏不喜欢烟味,说对身体不好,我便努力克制着,只有在压力特别大的时候,才会偷偷抽一根,还会特意避开他,喷上香水掩盖烟味。可自从和他分手,尤其是得知他被家族接走后,烟瘾却越来越大。
我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香烟,点燃。打火机的火苗亮起,映出我眼底的疲惫和落寞。尼古丁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带着熟悉的辛辣,却丝毫无法驱散心里的空虚。我靠在料理台上,一口啤酒,一口香烟,任由烟雾在眼前缭绕,模糊了窗外的景色,也模糊了那些不愿面对的回忆。
我想起分手那天,沈知夏眼里的绝望;想起他被家族接走前,平静地交接完非遗社区的所有事务;想起林砚说的,他再也没有提起过我。心里的疼,像潮水般涌来,一波盖过一波。我知道,我这是在自食恶果。曾经拥有时不懂得珍惜,失去后才追悔莫及,可这世上,最没有用的就是后悔。
烟燃尽了,烫到了手指,我才猛然回过神。掐灭烟头,将烟蒂扔进垃圾桶,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稍微缓解了指尖的灼痛和心里的酸涩。
冰箱里的卤味还在,是管家按照我的口味做的,味道很不错,却始终不及沈知夏做的那般有滋味。他做的卤味,会放一种特制的香料,是他从外婆那里学来的,带着独有的烟火气和人情味。我拿起一块卤鸡爪,放进嘴里,却觉得索然无味,咽不下去。
或许,我想念的不是卤味本身,而是那个为我做卤味的人,是那段充满烟火气的日子。
喝完一罐啤酒,心里的烦躁似乎减轻了一些,可那种深入骨髓的空虚和悔恨,却丝毫没有减少。我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庭院里的夜色渐浓,路灯的光芒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书房里的勿忘草,应该还在静静地开着吧。那淡紫色的小花,像一个个无声的提醒,提醒着我曾经的梦想,曾经的热爱,曾经的温暖。我知道,我无法回到过去,无法弥补对沈知夏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再拥有那些逝去的时光。但我可以选择,不再被家族的期望、被所谓的成功绑架,而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过剩下的人生。
我想起非遗社区的文创产品推广计划,想起张伯的墨韵书坊,想起李阿婆的草木染。那些曾经被我忽略的、被我视为“虚无缥缈的情怀”的东西,此刻却成了我心里唯一的光亮。
或许,我可以用自己的资源和能力,去完成沈知夏未完成的梦想,去推广那些濒临失传的传统手艺,去守护那些充满烟火气的美好。这不仅仅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更是为了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价值,为了让那些“勿忘”的约定,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
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我将空罐扔进垃圾桶,转身走向书房。书桌前的文件依旧堆积如山,但我心里的烦躁却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坚定。我打开电脑,开始整理非遗文创产品的推广方案,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书架上的勿忘草,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紫色光晕。我看着它,心里默默说:沈知夏,我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我们曾经的约定,不会忘记那些老手艺,更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人,用他的温柔和坚守,照亮了我一段人生旅程。
虽然我们早已殊途陌路,虽然我没有资格再想念你,但我会带着这份“勿忘”,在属于我的道路上,继续前行。或许,这就是对我们曾经的感情,最好的告别;也是对我自己,最好的救赎。
夜色渐深,书房里的灯光依旧明亮。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却没有丝毫疲惫。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而我心里的那片烟火,终于在沉寂了许久之后,重新燃起了微弱却坚定的光芒。烟瘾或许还会偶尔发作,思念或许还会时不时涌上心头,但我知道,我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找到了继续前行的动力。
未来的路,或许依旧孤独,或许依旧充满挑战,但我会带着这盆勿忘草,带着那些逝去的回忆,带着一份坚定的初心,勇敢地走下去。在属于我的烟火人间里,自酌自饮,自守自安,也守护着那些值得被铭记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