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集团的会议室里,空调风带着凉意吹过,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重。我将城西项目的技术资料重重拍在桌面上,纸张边缘卷起,发出沉闷的声响。林薇站在桌旁,脸色苍白如纸,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数据是你整理的,最后审核也是你签字确认的,”我的声音压着怒火,却依旧保持着一丝克制,“这么核心的参数,直接关系到设备兼容性,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出错?”
“陈总,我真的不知道,”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前后核对了三遍,每一组数据都反复校验过,提交的时候绝对是正确的!这份资料只有我和张特助有权限接触,我不可能拿自己的工作开玩笑啊!”
我的目光转向站在另一侧的张特助。他依旧是平日里沉稳的模样,西装熨帖,头发梳得整齐,可我分明看到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眼神也不自觉地飘向别处,避开了我的注视。苏晓宇那天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张特助最近总偷偷打电话,还提到沈总和城西项目”。
难道真的是他?
“张特助,”我向前半步,语气带着试探,“这份资料提交前,你是否按流程复核过?”
张特助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开口:“陈总,当时海外分公司那边出了紧急事务,我确实没能逐字逐句复核,只确认了文件格式无误便转发给了沈氏集团。如果数据真的出错,大概率是林薇小姐工作中的疏忽。”
他的话滴水不漏,既没有直接推卸责任,也没有把话说死。可我太了解张特助了,他跟着我哥陈默多年,向来严谨到近乎苛刻,尤其是涉及跨公司合作的核心资料,绝不可能只看格式就轻易放行。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疏忽?”我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资料翻到出错的那一页,“三组关联参数同时出错,而且误差值刚好卡在设备运行的临界值,这未免也太‘巧合’了?林薇,你跟了我三年,应该清楚这份资料的重要性,你犯不着拿自己的晋升机会赌。”
林薇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桌面上:“陈总,我真的没有!我可以去技术部调取操作日志,我提交的原始文件绝对是正确的!”
看着她委屈又坚定的样子,我心里的疑虑更重了。林薇性子虽有些柔弱,但在工作上向来靠谱,尤其是核心项目,更是慎之又慎。她没有篡改数据的动机,这个项目成功落地,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晋升筹码。
那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
我再次看向张特助,他的头垂得更低了,仿佛在躲避什么。“张特助,”我语气加重,“苏晓宇说,你最近频繁与沈知夏联系,还提到‘陈总已经察觉到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特助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变得有些苍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会议室里陷入死寂,只有林薇压抑的抽泣声在空气中回荡。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沈知夏”三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的视线。
我犹豫了两秒,按下了接听键,开了免提,让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散开:“沈知夏,数据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那种冰冷无波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陈屿,出了问题就该想着解决,而不是在这里捕风捉影。城西项目对沈氏集团同样重要,我没兴趣拿自己的利益开玩笑。”
“没兴趣?”我忍不住提高音量,“那你为什么总出现在我身边?温泉山庄、老城区私房菜、体育馆,还有今天的麻辣烫店,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几分嘲讽:“是巧合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陈屿,我们已经结束了,我去哪里、做什么,与你无关。如果你再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耽误了项目进度,违约责任由陈氏集团承担。”
说完,电话被直接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我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态度依旧傲慢、冰冷,仿佛我们之间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都只是一场不值一提的闹剧。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不对劲——他明明说过要彻底斩断联系,却又一次次出现在我的生活轨迹里,现在又在数据出错的节骨眼上,用这种强硬的态度催促我解决问题。
这背后一定藏着什么。
“陈总,”张特助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或许我们可以先优先处理数据修正,避免项目终止。至于出错的原因,我愿意配合公司调查,调取监控、核查操作日志都可以。”
他的主动配合,反而让我心里的疑云更重。“张特助,”我盯着他的眼睛,“你似乎很怕项目终止?”
张特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我的注视:“陈总说笑了,城西项目是集团重点推进的合作,我只是不想因为意外影响公司利益。”
“是吗?”我不置可否,转头对林薇说,“你去技术部调取所有操作日志和文件修改记录,包括服务器后台的访问记录,一丝一毫都不能漏。张特助,你跟我来办公室。”
走出会议室,我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张特助沉默地跟在身后,脚步有些沉重。关上办公室门的那一刻,我直接将手机扔在桌面上,开门见山:“张特助,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张特助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击溃了所有防备。他低着头,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缓缓抬起头,眼底布满红血丝,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愧疚:“陈总,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一块石头砸在我心上。我深吸一口气:“对不起什么?是你篡改了数据,还是你和沈知夏有什么交易?”
“我没有篡改数据!”张特助急忙辩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我确实和沈总做了交易……”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手机,解锁后递给我。屏幕亮起,映入眼帘的是他和沈知夏的微信聊天记录,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一条条关于我行程的报备——“陈总明天上午陪母亲去城郊温泉山庄”“陈总今晚七点和林砚、周明在老城区巷子里的私房菜聚餐”“陈总后天下午三点会去大学体育馆打羽毛球”“陈总今天会和实习生骑电动车去老街吃麻辣烫”……
每一条消息下面,都附着一笔转账记录,金额从五千到一万不等,备注清一色写着“咨询费”。最新的一条,是今天早上七点,沈知夏转来一万块,而张特助回复的,是我在公司楼下等苏晓宇的消息。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原来那些所谓的“巧合”,全都是人为安排。沈知夏不是碰巧遇到我,而是拿着张特助卖给他的行程,精准地出现在我会去的每一个地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声音干涩,带着不敢置信的痛楚。张特助跟着我哥多年,我一直把他当成可以信任的长辈,从未想过他会做出这种泄露隐私的事情。
张特助的眼泪掉了下来,这个平日里沉稳如山的男人,此刻竟露出了脆弱的一面:“陈总,我女儿……我女儿得了急性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手术费要八十万。我四处借钱,可亲戚朋友能帮的都帮了,还差一大半。沈总找到我,说只要我把你的行程告诉他,他就帮我垫付剩下的手术费。我一时糊涂,就……”
他的声音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悔恨:“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背叛你的信任,不该泄露你的隐私。可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女儿才六岁,她不能有事啊!”
看着他声泪俱下的样子,我心里的怒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沉重。我能理解一个父亲的绝望,那种为了孩子可以不顾一切的心情,可他选择的方式,却狠狠刺伤了我。
“数据的事情,真的和你无关?”我追问,语气缓和了许多。
张特助用力点头,眼神坚定:“绝对无关!我只是把你的行程告诉他,从来没有碰过项目资料,更没有和盛世集团有过任何接触。陈总,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要是说半句假话,就让我女儿……”
“别说了。”我打断他,心里一阵酸涩,“手术费的事情,我会让财务先给你垫付。你女儿的病不能等,先好好照顾她。”
张特助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松口,他怔怔地看着我,眼泪掉得更凶了:“陈总,我……我对不起你,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可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我女儿还需要后续的治疗费用……”
“你先停职反省,”我叹了口气,“等你女儿病情稳定了,再回来处理后续的事情。公司的制度不能破,但也不会不近人情。你放心,只要你没有其他过错,岗位会给你留着。”
张特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陈总!谢谢陈总!我以后一定好好弥补,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起来吧,”我扶起他,“赶紧去医院照顾孩子,有什么困难随时跟我说。”
张特助千恩万谢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看着他的背影,我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原来张特助并不是坏人,他只是被生活逼到了绝境,才做了糊涂事。
可沈知夏呢?他花这么多钱买我的行程,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明明说过“恶心”“后悔”“不要再有任何牵扯”,却又像个影子一样,跟在我身后,窥探我的生活。他是真的放不下,还是另有所图?
我拿起手机,翻出沈知夏的微信,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还是敲下了一行字:“你花高价买我的行程,到底想干什么?”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我盯着屏幕,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手机始终没有动静。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复的时候,屏幕突然亮了。
沈知夏:“没什么,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安好。”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我早已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确认我安好?那他之前的冷漠、他的绝情、他挥过来的拳头,又算什么?
我几乎是立刻回复:“想确认可以直接问,用这种方式,只会让我觉得反感。”
他的回复来得很快,依旧是那种不带情绪的语调:“我没有问的资格。”
“没有资格,就别再窥探我的生活!”我忍不住发火,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麻,“沈知夏,你到底想怎么样?当初是你说要结束的,是你说不要再有牵扯的,现在又这样阴魂不散,你不觉得矛盾吗?”
这次,他隔了很久才回复,只有短短三个字:“不矛盾。”
我看着这三个字,突然觉得一阵无力。是啊,对他来说,或许真的不矛盾。他可以一边说着绝情的话,一边用自己的方式关注我;可以一边伤害我,一边又偷偷确认我是否安好。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关注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困扰。
就在这时,林薇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报告,脸上带着一丝兴奋:“陈总,查到了!技术部在服务器后台发现了异常访问记录,三天前晚上十点多,有人用黑客技术入侵了文件系统,篡改了城西项目的核心参数!而且他们追踪到,黑客的Ip地址指向盛世集团的技术部门!”
盛世集团。
我皱起眉头。赵天成的盛世集团,一直是沈氏集团的死对头,这次城西项目竞标,盛世集团也是热门候选,最后却输给了沈知夏。看来,是赵天成不甘心,想通过篡改数据破坏我们两家的合作,坐收渔翁之利。
“让技术部把所有证据保存好,”我说道,“重新整理一份正确的技术资料,立刻发给沈氏集团。另外,通知法务部,准备起诉盛世集团商业破坏。”
“好的,陈总!”林薇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数据错误是盛世集团搞的鬼,张特助只是泄露了我的行程,并没有参与其中。而沈知夏,他花那么多钱买我的行程,只是为了确认我是否安好。
这个答案,既在情理之外,又在预料之中。
我再次看向手机屏幕,沈知夏的微信头像依旧是那张他惯用的单人照,穿着黑色高定西装,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孤冷。我想起我们以前的日子,他会在我加班时悄悄送来热咖啡,会在我生病时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会在我生气时笨拙地哄我开心。
那时候的他,眼里有光,心里有我。
可现在,他只剩下冰冷的外壳,和口是心非的关注。
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心里的角落。我突然意识到,爱上沈知夏,就如喝水。平日里不觉得有多重要,可当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已渗透进我生活的每一个瞬间——吃饭时会想起他不喜欢吃香菜,走路时会想起他以前总走在我左边,工作时会想起他曾经教我看财务报表的样子。
这种爱,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也不是撕心裂肺的纠缠,而是像呼吸一样自然,像喝水一样必需,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他挥过来的拳头,打碎的不仅是我的骨头,还有我们之间所有的信任和可能;他说过的那些绝情的话,像一道道伤疤,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上。就算现在误会解开了,就算他还在乎我,那些伤害也真实存在过,无法磨灭。
就像摔碎的玻璃,就算拼凑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
手机再次震动,是沈知夏发来的消息,依旧是冰冷的语气:“正确的资料尽快发来,项目耽误不起。另外,张特助的事,我不会追究,也请你不要再为难他。”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丝毫的温情,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漠。
我看着消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是啊,这才是沈知夏。就算他心里还有一丝在意,也绝不会表现出来。他的骄傲,他的冷漠,早已成了保护自己的铠甲,也成了隔绝我们的高墙。
我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将手机放进抽屉里,不再去看。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办公桌上,照亮了散落的文件。我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开始处理堆积的工作。
爱上沈知夏,就如喝水,早已成为本能。但有些水,喝了会疼,就像有些人,爱过之后,只能放手。
我们的故事,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不纠缠,不打扰,各自安好,这或许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收尾。只是心里那道关于他的痕迹,大概会像喝水一样,伴随我一生,淡不了,也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