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刚回到办公室,林薇就抱着一叠文件跟了进来,脚步轻快,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陈总,盛华集团那边已经把城西绿化工程的预付款打过来了,财务那边刚通知我。还有,沈氏集团的技术团队,半小时前发来了土壤改良的详细施工方案,说是让我们这边尽快审核,给出反馈。”
林薇将文件放在桌上,指尖点在最上面那一份,封面上印着沈氏集团的烫金logo,边角裁得整齐利落,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严谨。
我点了点头,伸手拿起那份方案。纸张的触感厚实,印刷清晰,光是看装订就能看出沈氏团队的专业。指尖划过扉页的负责人签名,沈知夏三个字龙飞凤舞,笔锋凌厉,和他本人一样,带着几分冷硬的气场。
“我知道了,放这儿吧。”我翻开方案,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上,“通知技术部,下午三点开个会,一起讨论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好的。”林薇应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陈总,沈氏那边的对接人说,如果我们这边有疑问,可以随时联系他们的技术总监,或者……直接联系沈总本人。”
“知道了。”我头也没抬,声音淡淡。
林薇识趣地退了出去,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捏着眉心,目光落在方案上沈知夏的签名。
直接联系他本人。
这几个字在我脑海里转了一圈,莫名生出几分烦躁。
上午在电梯里的对话还历历在目,他那句“没必要”,还有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像是一根刺,轻轻扎在我心上。
我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方案上。
沈氏的技术团队果然名不虚传,方案做得极其详尽。从土壤采样的具体点位,到有机肥的配比浓度,再到后期苗木养护的周期安排,每一个细节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施工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都给出了对应的解决方案。
只是……
我皱了皱眉,指尖点在其中一页。
方案里要求,在种植梧桐树的区域,先铺设一层厚度达十五厘米的腐殖土,再混合特制的土壤调节剂。这个要求虽然能最大限度保证树苗的存活率,但成本太高,比我们之前商定的预算高出了近三成。
而且,施工周期也比预期的延长了十天。
这两个问题,都是实打实的硬伤。
我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手指在沈知夏的号码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算了,还是等下午开会,和技术部的人商量之后再说。
下午三点,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技术部的总监老周,是个在行业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老油条,经验丰富,说话也直来直去。
我将沈氏的方案分发给众人,开门见山:“大家看看这份方案,重点关注一下土壤改良的成本和施工周期,这两个地方,我觉得有点问题。”
老周戴上老花镜,拿着方案翻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啪”的一声将方案拍在桌上,语气带着几分不满:“陈总,您说得没错!沈氏这方案,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十五厘米的腐殖土,还要用进口的调节剂,这成本高得离谱!还有施工周期,平白无故多出来十天,我们和盛华集团的合同里,可是明确写了工期的,延误一天,就要赔违约金!”
其他技术部的人也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提出了不少疑问。
“是啊陈总,腐殖土的厚度其实十厘米就够了,完全没必要搞这么厚。”
“还有那个土壤调节剂,国产的效果其实也不差,价格还便宜一半呢!”
“施工周期延长十天,这根本不合理,纯粹是增加我们的成本!”
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热烈,甚至带着几分火药味。我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心里渐渐有了数。
散会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老周拿着整理好的问题清单,拍着胸脯保证:“陈总,您放心,这些问题我们都列清楚了,保证条条都戳中要害!沈氏那边要是想耍赖,我们绝对不答应!”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老周。问题清单给我吧,我来联系沈氏那边。”
老周愣了一下:“陈总,您亲自联系?不用让我们部门的人去对接吗?”
“不用。”我摇了摇头,拿起那份问题清单,“这事我来处理。”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夕阳已经西斜,橙红色的余晖透过落地窗,给办公室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我站在窗边,看着手里的问题清单,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
听筒里传来沈知夏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冷漠,听不出任何情绪:“陈总。”
“沈总。”我握着手机,指尖微微收紧,“关于你们发来的土壤改良方案,我们这边审核过了,有几个问题想和你沟通一下。”
“说。”他言简意赅,一个字,没有多余的废话。
我深吸一口气,将问题清单上的内容一条条念了出来:“第一,腐殖土的厚度要求十五厘米,成本过高,我们认为十厘米完全足够;第二,土壤调节剂指定使用进口品牌,性价比太低,建议换成国产的;第三,施工周期延长十天,不符合合同约定,要求缩短。”
我一口气说完,听筒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能想象出沈知夏此刻的表情,大概是皱着眉,眼神锐利,带着几分不悦。
果然,下一秒,他的声音就冷了下来,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强硬:“陈总,你是在质疑沈氏技术团队的专业性?”
“我不是质疑。”我也冷下脸,语气平静,“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十五厘米的腐殖土,确实没有必要。还有进口的土壤调节剂,国产的效果经过检测,并不比进口的差。至于施工周期……”
“陈屿。”沈知夏打断我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城西片区的土壤情况,你比我清楚。当年旧城改造的时候,这里的土壤被建筑垃圾污染得有多严重,你忘了?十厘米的腐殖土,根本不足以支撑梧桐树的生长!还有土壤调节剂,进口的成分更稳定,后期维护成本更低,这是技术团队经过反复论证得出的结论,不是你一句‘没必要’就能否定的!”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心上。
我当然记得。
当年旧城改造,挖掘机开进巷子的时候,我和他都站在旁边,看着那些陪伴了我们十几年的老房子被推倒,看着那些肥沃的土壤被建筑垃圾覆盖。那时候的沈知夏,红着眼睛,死死地攥着拳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捏碎。
这些,我都没忘。
听筒里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显然,沈知夏也想起了过去的事,情绪有些激动。
我们俩都沉默着,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办公室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过了很久,沈知夏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比刚才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几分强硬:“腐殖土的厚度,可以降到十二厘米,不能再少了。土壤调节剂,可以换成国产的,但必须是指定品牌,我会让技术团队把名单发你。施工周期,最多缩短五天,这是底线。”
我握着手机,心里五味杂陈。
十二厘米的腐殖土,指定品牌的国产调节剂,缩短五天的工期。
这个结果,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
我能听出来,沈知夏做出了让步。
“好。”我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就按照你说的来。后续的对接,让我们的技术团队和你们联系。”
“可以。”沈知夏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道,“城西的梧桐树,下周一正式开始种植。如果你有空,可以过来看看。”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
“知道了。”我轻轻应了一声。
“还有事吗?”他问。
“没了。”
“那就这样。”
电话被挂断,听筒里传来忙音。
我放下手机,靠在窗边,看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沉甸甸的。
沈知夏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他说,城西的梧桐树,下周一正式开始种植。
他说,如果你有空,可以过来看看。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公事公办的邀请,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一条微信。
来自沈知夏。
只有一个文件,和一句话:【指定品牌的土壤调节剂名单。】
我点开文件,里面列着三个国产品牌的名字,后面还附带了详细的产品参数和检测报告。
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是沈知夏手写的备注:【这三个品牌的产品,技术团队都做过测试,效果和进口的相差无几,价格便宜三成。】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密的涟漪。
原来,他早就考虑过成本的问题。
原来,他所谓的“强硬”,不过是为了保证梧桐树的存活率。
我看着那行小字,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夜色已经降临,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闪烁着,像是一片璀璨的星海。我拿出手机,给高星宇发了条微信:“下周一有空吗?带你和阿青去城西看种树。”
几乎是秒回,高星宇发来一个兴奋的表情包:“有有有!阿青肯定喜欢!他还说想编些竹篮,送给种树的工人师傅呢!”
我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笑了笑,回复道:“好啊,到时候一起去。”
放下手机,我抬头看向夜空,星星很亮,月色温柔。
下周一。
城西的梧桐树。
还有……沈知夏。
我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期待。
期待着看到那些嫩绿的树苗,被栽进土里,期待着看到沈知夏站在树旁的样子,期待着……和他,再一次并肩站在那条我们一起长大的巷口。
或许,有些隔阂,不需要刻意去打破。
或许,有些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就像那些即将被种下的梧桐树,总有一天,会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我迈开脚步,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晚风拂过脸颊,带着淡淡的凉意,却也带着一丝莫名的温暖。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