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落进苔藓，像钟摆敲打死寂。
一滴。两滴。三滴。
林夏数着水声，每一滴都砸在她绷紧的神经上。她背靠井壁，铁锈混着潮湿霉味钻进鼻腔。怀里婴儿体温微弱，像风中残烛，后颈那串代码“Lx-07\/S-07\/Ω”却泛着稳定的金光，像是某种活着的标记。
沈墨寒蹲在她前方，半身隐在黑暗里。肩头渗出的血顺着大臂滑下，在冷光下拉出一道暗红的痕迹。他枪口仍对着通道尽头，指节发白，眼神如刀子般扫视着门缝外的黑影。
没人说话。
只有水滴声，和呼吸。
地面上S型光纹忽明忽暗，像抽搐的神经末梢。铁门脉动蓝光越来越急，一下一下，与心跳共振。空气中，铁锈味、蓝血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樱花香精，诡异融合。这气味……林夏眼皮一跳——曾出现在慕清欢房间的香水瓶里，也曾在母亲遗物盒的旧手帕上闻到过。
她指甲掐进掌心，用痛感确认自己清醒。
脚步声，来了。
左轻右重，一步一顿，缓慢逼近。
频率不对。比沈墨寒平日慢，像是受伤后的步伐，又像是有人在刻意模仿，却模仿得太过完美。
林夏瞳孔微缩。这步态……是那天。火灾那夜。他背着她穿过火场，左肩被塌落的横梁砸中，拖着腿，一步一踉跄，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染红了她的校服裙角。
“别信。”沈墨寒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系统会模仿疼痛，但不会犯错……这节奏，太完美了。”
他枪口压低一寸，眼神更冷。
林夏没答。她盯着门缝。影子缓缓浮现，拉得很长，轮廓熟悉得令人心颤——高大的身形，微垂的肩线，甚至那缕总是不听话地垂在额前的碎发。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匕首的刃口。
影子停了。门外死寂。
唯有铁门脉动的蓝光，一下，又一下，像在呼吸。
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果你是他，就说出那年火灾后，你在我耳边说了什么。”
门外沉默。
三秒。五秒。七秒。
水滴落下，砸在积水里，溅起细小的涟漪。
沙哑的声音终于穿透铁门，每一个字都像砂纸磨过耳膜：“别怕……我带你回家。”
林夏浑身一僵。
空气凝固。
那句话。那句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话。那夜他背着她冲出火海，全身是血，衬衫湿透，她在昏迷中抽泣，他一遍遍重复着这一句，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她眼眶瞬间发烫，泪水在睫上凝成一颗，迟迟未落。
沈墨寒猛地侧身，一把抓住她握刀的手腕：“程序读取了记忆库！那是数据！不是他！”
他的手很凉，带着血的黏腻。
林夏甩开他，声音颤抖：“再问一次——我七岁生日，你送我的发卡，是什么颜色？”
又是长久的沉默。
门缝外的影子动了动，那只手缓缓抬起，掌心向上。
一枚戒指静静躺在他掌心。银戒圈已经半融，扭曲变形，边缘闪烁着幽蓝的光。戒指内侧，隐约可见刻痕：S-07。
林夏呼吸一滞。
那是沈墨寒从不离身的戒指。熔毁于第十一世轮回的自爆中。连组织都认为碎片已被系统彻底回收，不可能重现。
“粉色，”门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边角卷了……你摔伤了膝盖，哭了一路。”
林夏瞳孔骤缩。
细节。精准得可怕。
那日她贪玩，从树上跌下，膝盖擦破，血流不止。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肯起来。他跑过来，蹲下，笨拙地给她系发卡。她一边哭一边喊“不要假的”，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我……是我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真的。”
她的眼泪终于滚落，砸在冰冷的匕首刃上，碎成几瓣。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道影子的轮廓。
沈墨寒突然暴起，整个人扑过来，死死拽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断她的骨头：“等等！他左肩伤势不该愈合这么快！”
他指着自己肩头还在渗血的新伤，声音嘶哑：“系统复制的是旧数据！上一周期他左肩是贯穿伤！至少三周才能愈合！可他现在走路无碍！这不合理！”
林夏僵在原地。
泪水中，怀疑的种子开始发芽。
影子没有反驳。门外再次陷入寂静。
唯有那枚半融的戒指，静静躺在掌心，蓝光幽幽，与她腕上因旧伤而泛起的金纹，产生一丝微弱的共鸣。
“别怕……”那声音又响起了，沙哑，疲惫，却异常坚定，“我带你回家。”
婴儿在她怀中轻轻动了动，黑瞳清澈，像深潭映月。嘴唇微动，发出一声稚嫩呢喃：“妈妈，他回来了。”
林夏浑身剧震。
体内S型旧伤处金光暴闪，刺得她眼前发白。
画面轰然炸开：火海蒸腾，红雾弥漫，银灰机械体被爆炸撕碎；红瞳体跪倒在地，右眼红光缓缓熄灭；而他的嘴角，似乎曾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笑。又像释然。
“不……”她喉咙发紧，声音几乎听不见。
沈墨寒怒吼：“林夏——！别信它！那是诱导！是系统在操控你！”
“可他记得……”林夏哽住，泪水无声滑落，“他记得我七岁生日的发卡……记得我没说出口的悔恨……记得我怕你死……”
“那都是数据！”沈墨寒怒吼，眼中布满血丝，“是系统从你记忆里挖出来的！不是真实的！”
“真实？”林夏突然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你说什么是真实？是你替我挡下的子弹？是你在雨夜里送我回家？还是你在我昏迷时守了三天三夜？这些也是数据，也是任务的一部分，对不对？可我信了！我当真了！”
她抱着婴儿，缓缓站起，一步步走向那扇脉动着蓝光的铁门。
“如果他记得的，比我记不得的还多……如果他的牺牲，比我的记忆更真实……那我凭什么否认他？”
沈墨寒站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拦不住她。
他知道，一旦她决定记住，就再也不会忘记。
铁门无声开启，蓝光暴涨如潮水涌出，瞬间吞噬了她的身影。
“林夏——！”
沈墨寒扑空，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嘶吼声在井道里回荡，很快被蓝光吞没。
蓝光中，传来机械齿轮启动的声响，冰冷，规律，一声接一声。
婴儿首次发出尖锐啼哭，刺破了这片诡异的宁静。
铁门缓缓闭合，蓝光熄灭，通道重回昏暗。
地面积水如镜，映出两个倒影：
一个是林夏，带伤、喘息、眼含泪光，怀里紧抱着婴儿；
另一个，却是完好无损的她，衣衫整洁，嘴角微扬，手中无刀，正抬脚，准备踏入另一片阴影。
沈墨寒盯着水面，脸色惨白，喃喃：“……谁才是真的？”
井口深处，水滴再次落下。
滴答。
空气中，那丝樱花香精的气息，忽然浓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