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静止了。
鬼影保持着半蹲在墙头的姿势。
作为丞相府豢养多年的王牌,他见过太多场面。
北蛮的狼群,南疆的毒虫,甚至是江湖上一流高手的剑气。
但从未有一种感觉,像现在这样诡异。
那双眼睛。
并非人类的瞳孔,而是一双燃烧着熔岩般金红光泽的竖瞳。
它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眼神里没有野兽遇见生人时的惊慌,也没有护食的凶狠。
只有一种……
像是看着一坨突然出现在自家后花园里的垃圾般的——嫌弃。
鬼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战栗。
借着云层中透出的微弱月光,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全貌。
这是一只鸟。
体型硕大,几乎赶得上一只成年的猎鹰。
但它的姿态却极其古怪。
它并没有像寻常鸟类那样缩着脖子睡觉,而是大马金刀地叉着腿站在墙垛最高处,两个翅膀大张着,像是在……晾衣服?
身上那红金相间的羽毛虽然华丽,却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几根原本应该很威风的长尾羽,此刻也像是落汤鸡一样垂在身后。
鬼影眯起眼睛,目光迅速扫过这只怪鸟的爪子和喙。
利爪如钩,喙如精铁。
“极品。”
他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眼力毒辣。
虽然认不出这是什么品种,但仅凭这身在夜色中隐隐流转着光华的羽毛,还有那股子令人心悸的气势,这就绝非凡品!
这样的神鸟,若是能将它活捉,献给丞相,那将是何等的大功一件!赵丞相喜爱搜集天下奇物,若能得此鸟,对自己的赏赐绝对超乎想象。
至于任务?探查陆震的虚实?
鬼影认为,活捉这只鸟,比任何情报都更有价值。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从怀中,极其缓慢地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特制网。此网坚韧无比,水火不侵,是专门用来捕捉各类飞禽走兽的利器。
他弓起身子,像一只准备扑杀猎物的猎豹,一点点地,朝着那只神俊的大鸟挪动。
口中,他发出极其细微“唧唧”声。
长得再漂亮,不就是一只鸟么。
只要被他的网罩住,任你是什么神鸟,也得乖乖就范。
鬼影的动作,没有逃过凤啾啾的眼睛。
它只是懒得动。
它正在生气。
白天被那个人类幼崽按进水里“消肿”的耻辱,还历历在目。想它堂堂上古神鸟后裔,血脉觉醒,涅盘重生,何等威风!结果,威风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被摁在澡盆里搓来搓去!
鸟生的污点!奇耻大辱!
它一肚子火没处发,只能独自飞到这王府最高的墙头上,一边晾干自己华丽的羽毛,一边生闷气。
结果,又来一个不长眼的。
这个人类,身上带着一股让它很不舒服的阴冷气息。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意。
现在,他居然还敢学虫子叫来戏弄自己?
凤啾啾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瞬间变得冰寒。
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
它感受到了对方手中那张网上散发出的威胁气息。
这个凡人,想抓它!
怒火,在凤啾啾的胸中彻底引爆!
鬼影已经匍匐到了他认为最完美的攻击距离。他内力在经脉中流转,准备发动雷霆一击。
就在他即将弹出手中网的瞬间!
异变陡生!
墙头上那只一直安静伫立的“神鸟”,猛地扬起了它高傲的头颅。
“唳——!!!”
一声尖锐高亢,充满了无上威严的鸣叫,骤然响起。
鬼影的动作一滞,大脑被这声鸣叫震得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就是这一瞬间!
他看到,那只神鸟张开喙。
一小股金红色的,如同岩浆般粘稠的火焰,从它口中喷吐而出,化作一道火线,直射他的面门!
什么?!
鬼影大骇!
他从未听过,更未见过会喷火的鸟!
生死关头,他顶尖刺客的本能救了他。他腰身猛地向后一折,整个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使出了一个后仰铁板桥,身体几乎与墙面平行。
那道致命的火线,擦着他的鼻尖飞了过去。
好险!
鬼影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瞳孔却再次放大。
那道已经飞过他头顶的金色火线,竟如有灵性一般,在空中划过一个诡异的弧线,兜了一个圈子,又朝他覆盖了下来!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鬼影再想躲避,已然来不及。
那片金红色的火焰,如同一张大网,瞬间将他从头到脚笼罩!
完了!
鬼影的心沉入谷底。被这种闻所未闻的火焰烧身,他必死无疑!
然而,预想中被烈火焚身的剧痛,并未传来。
他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灼热。
怎么回事?
鬼影心中刚升起一丝疑惑,下一秒,他就感觉浑身一凉。
一股冰凉的晚风,吹拂过他的皮肤,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僵硬地,缓缓地,低下头。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极为崩溃的一幕。
自己身上那件价值千金的夜行衣……没了。
贴身的内衣……没了。
甚至连他的头发、眉毛、胡须……全都没了!
那金红色的火焰,在覆盖他身体的一瞬间,就将他身上所有的衣物毛发,全部烧成了最细微的飞灰,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鬼影赤条条地站在高墙之上,月光将他光溜溜的身体照得一片雪白。晚风吹过,胯下一片凄凉。
他保持着匍匐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
墙头上,凤啾啾歪着脑袋,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眸里,人性化地流露出一丝鄙夷。
仿佛在说:就你,也配碰我?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了王府寂静的夜空。
鬼影再也顾不上什么任务,什么神鸟,什么丞相的命令。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他从墙头上一跃而下,发疯似的朝着王府外冲去。
此时,已是深夜,但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依旧有打更的更夫和零星的行人。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有气无力的锣声刚刚落下。
一道白花花的影子,就带着一股狂风,从他身边“嗖”地一下冲了过去!
更夫吓得锣都掉在了地上。
他揉了揉眼睛,只见一个光溜溜的男人,正以一种飞快的速度疯狂裸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