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这魂淡，还挺能打。”他拄着碎星斧，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不过俺不跟你玩了。”
他竟然真的收起了斧头，任由那残魂的下一枪刺穿了他的肩胛。剧痛传来，王大锤闷哼一声，却不退反进，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枪杆。
“你听俺说几句。”王大锤看着对方那空洞的眼眶，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语言质朴，甚至有些颠三倒四。
“俺有个兄弟，是个书生，叫司马烬。他以前瘦得跟个鸡崽子似的，风一吹就倒。俺一开始可瞧不上他，觉得他百无一用。可后来啊，就他娘的邪门，啥案子到了他手里，他都能给俺们指条明路。俺们一起抓过屠夫，一起斗过县令，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他那个人，喝不了几杯就倒，但每次都硬撑着陪俺。俺就觉得，有这么个兄弟，值了。”
残魂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长枪上的力量减弱了半分。
王大锤没在意，继续说着：“俺们还有个大妹子，叫苏青檀。长得那叫一个好看，开着个茶楼，但比谁都能打。她一开始也瞧不起俺，觉得俺是个粗人。可后来，俺们一起埋伏过山匪，一起守过城。俺知道她心里苦，一直在找她弟弟。俺跟司马先生就商量好了，以后一定帮她找到。她那个人，嘴上不说，但谁对她好，她都记在心里。”
残魂手中的长枪，微微垂下了一点。他空洞的眼神中，那股纯粹的执念，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俺们就这么三个人，有时候吵，有时候闹，但谁要是敢动俺们其中一个，另外两个准跟他玩命。”王大-锤吐了口血，笑得更畅快了，“俺不知道你守在这里图个啥，守了多少年。但俺知道，俺们得回去。俺要是死在这了，司马先生喝酒该找谁去？苏大妹子要是被人欺负了，谁替她出头？”
“俺就是这么个粗人，想不了太多。俺就知道，俺得活着回去，跟他们在一块儿。喝酒吃肉，吹牛打屁，这日子，才叫活着。”
王大锤的故事，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大道理。
可就是这些最简单的言语，像一把钥匙，捅进了那被万年执念尘封的锁孔里。
残魂英雄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他想起了自己也曾有过战友，也曾有过家人。他守护于此，是为了保护他们，可万年的孤寂，让他忘记了守护的初衷，只剩下了守护的本能。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是伤、却笑得灿烂的莽夫。
残魂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手中的水晶长枪。
“铛啷。”
长枪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深渊之底，格外清晰。
……
灰色神国之中。
司马烬的意识正在“虚无”的诱惑下缓缓下沉。那永恒的寂静，绝对的安宁，对他那颗疲惫的心，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沦，放弃所有抵抗的瞬间。
一股狂暴、纯粹、不讲任何道理的战意，跨越了无尽的空间，无视了神国的规则，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神之上。
一个粗豪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响：
“司马先生！俺不懂那些狗屁大道理！俺只知道，要是没了你，俺跟谁喝酒去！”
这声棒喝，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司马烬眼前的所有迷雾。
喝酒？
是啊，还要跟王大-锤喝酒。
司马烬的身体一震，缓缓抬起头，看着祭坛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伪神”。他眼中的迷茫与动摇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释然。
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整个灰色的神国中回荡。
“你说得对，从结果来看，一切反抗都没有意义。”司马烬直视着伪神，声音无比坚定，“但你错了。与同伴一起反抗的这个‘过程’，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我的家人没了，我要为他们复仇，这是我的执念，也是我的羁绊！”
“我的朋友在等我，我要回去跟他们并肩作战，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的羁绊！”
“天下还有无数的罪恶需要审判，还有无数的人在苦难中挣扎，我要给他们一个公道，这是我的道，也是我与这天下的羁绊！”
他的道心在这一刻轰然破碎，又在瞬间重组。不再是高高在上、审判一切罪恶的冷漠判官，而是为了守护那一份份“羁绊”而战的凡人，司马烬。
他身上那层由“悖论”之力构成的护罩，开始疯狂地向内收缩、融合。
他不再试图去审判或净化眼前的伪神，因为他知道，这东西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规则造物”。
司马烬伸出手，感受着从遥远的南海传递来的、王大锤那份纯粹的“兄弟羁绊”之力。
感受着从京城净土中传递来的、苏青檀那份沉重的“守护责任”之力。
也感受着自己内心深处，对“存在”的全新理解。
所有这些力量，不再相互对立，而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化作一种超越了审判与寂静的、全新的力量。
司马烬抬头，看着那片由灰色雾气构成的、代表着“未来”的虚无画卷，看着那个向他伸出邀请之手的伪神。
他平静地，说出了两个字。
“我，拒绝。”
……
当司马烬说出“我，拒绝”这三个字的瞬间，整个灰色神国都静止了。
那由灰色雾气构成的伪神，向他伸出的手，停顿在半空。
下一刻，一种与“虚无”截然相反的法则，以司马烬为中心，轰然爆发。
这不是创造，不是毁灭，不是审判，也不是守护。
它仅仅是“拒绝”。
拒绝你的道理，拒绝你的未来，拒绝你的存在。
这是一种不讲任何道理，却又直指根本的力量。
灰色神国剧烈地震动起来，构成这个世界的“寂静之灰”不再稳定，它们像是遇到了天敌，开始无声地消融。祭坛上那一张张扭曲的人脸浮雕，在接触到这股“拒绝”之力的瞬间，便化作了最纯粹的虚无，连哀嚎都未能发出一声。
祭坛顶端，那尊高高在上的伪神，它的身体也开始出现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