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晕的另一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刺眼。
脚下的触感变了。不再是流波城那种坚硬且带着咸腥味的黑色岩石，而是一种软绵绵、却又有着极强支撑力的触感，像是在踩着一层厚厚的云，又像是踩在凝固的水面上。
四周很静。
这里没有风，没有海浪声，甚至连呼吸声都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吞噬了。
司马烬背着王大锤，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这里的空间感很错乱，明明看着只有几步远的地方，走起来却像是隔着几里地。
头顶不是天空，而是一片深紫色的虚空。虚空中悬浮着无数细碎的发光体，像是一把被人随手撒出去的碎钻，缓缓旋转、漂浮。
“在这边！”
敖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司马烬抬起头，看见敖冰正蹲在一块悬浮在半空的巨石上。那块石头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地，里面仿佛封印着某种流动的光。
在石头的缝隙里，顽强地生长着几株只有巴掌高的小草。
那草叶子是透明的，叶脉里流淌着银白色的液体，在那深紫色的背景下，散发着一种柔和却坚定的光芒。
这就是星髓草。
司马烬走到巨石下，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背上的王大锤实在太重了。那种重量不仅仅是石头的重量，更像是一座山压在背上。司马烬咬着牙，把王大锤慢慢放下，让他靠着巨石坐好。
“还能听见我说话吗？”司马烬拍了拍王大锤那张灰白色的脸。
王大锤的眼皮已经完全石化了，只有眼珠还能极其缓慢地转动一下，那是一个肯定的信号。
“没死就行。”司马烬喘了口气，擦掉额头上流进眼睛里的汗水。
敖冰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星髓草拔了下来。她捧着草药跳下巨石，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
“怎么吃？”司马烬问。
“直接喂。”敖冰把星髓草递过来，“这东西离开根茎半个时辰就会化成水，得快点。”
司马烬接过那几株凉凉的草药。
王大锤的嘴已经张不开了，上下嘴唇像是焊死在了一起，只有一条细细的缝隙。
司马烬皱了皱眉，伸手捏住王大锤的下巴。
“忍着点。”
司马烬手上猛地用力。
“咔嚓。”
一声脆响。
王大锤下巴上石化的皮肤被硬生生捏碎了一块，露出了里面灰白色的牙床。王大锤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但他发不出声音。
司马烬面不改色，把星髓草揉成一团，塞进了那条被强行掰开的缝隙里。
“咽下去。”司马烬命令道。
王大锤喉咙处的那块石头动了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几息之后，那团草药被他艰难地吞了下去。
三个人——两个人和一条龙，就这样静静地围着这个石化的大汉，等待着。
时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大锤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格拉……格拉……”
那是石头互相挤压的声音。
王大锤原本僵硬不动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紧接着，一道银白色的光芒，顺着他的血管纹路亮了起来。
那光芒一开始很微弱，像是萤火虫的尾巴，但很快就变得炽烈起来。光芒透过灰白色的石皮照射出来，把王大锤变成了一个发光的人形。
“啊——！”
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低吼，终于冲破了石化的声带，爆发出来。
王大锤猛地昂起头，双臂向两边用力一挣。
“砰！砰！砰！”
一连串爆裂声响起。
他身上的石皮开始大面积龟裂。那些厚重的、灰白色的岩石物质，像是一件穿了太久的旧衣服，正在被一股新生的力量由内而外地撑破。
一块巴掌大的石皮从他肩膀上脱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露出来的，不再是凡人那种苍白的皮肉。
那是一种古铜色的皮肤。
新生的皮肤紧致、结实，每一块肌肉的线条都清晰分明，仿佛是大师精雕细琢出来的杰作。更诡异的是，在那古铜色的皮肤下，隐隐约约能看到有点点星光在流转，像是把头顶那片星空藏进了身体里。
“脱得真干净。”司马烬退后一步，免得被崩飞的石屑打到脸。
脱皮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当最后一块石皮从王大锤的脚后跟脱落时，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冒着白色的热气。
王大锤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里的浑浊和灰暗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精芒。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试着握了握拳。
“嗡——”
空气被捏爆的声音。
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只是简单的一个握拳动作，掌心里的空气就被挤压发出了一声闷响。
王大锤愣住了。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司马烬，又看看敖冰。
“先生……”王大锤的声音变了，变得更加厚重，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我……我是不是变成妖怪了？”
司马烬走过去，伸手在他那古铜色的胳膊上敲了敲。
当当当。
像是敲在了一块上好的精铁上。
“差不多。”司马烬收回手，指尖被震得发麻，“恭喜你，以后省了买盔甲的钱。”
敖冰看着王大锤，眼里的惊讶怎么也藏不住：“星辰之肤……这傻大个因祸得福了。星髓草不仅中和了碎星斧的霸道力量，还重塑了他的肉身。现在的他，才算是真正有了驾驭神器的本钱。”
王大锤嘿嘿傻笑两声，站起身来。
他这一站，司马烬才发现他似乎比以前更高了一些，肩膀更宽了，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移动的铁塔，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行了，别在那显摆身材。”司马烬把长衫的下摆撩起来塞进腰带里，“既然病治好了，就赶紧走。这地方让我觉得不舒服。”
司马烬的感觉向来很准。
从刚才进来开始，他就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那种感觉不是来自于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来自于这片空间本身。
就好像……他们是在某个庞然大物的胃里。
三人收拾了一下，准备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
“呜——”
一阵凄厉的啸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那声音不是风声，也不是兽吼，更像是一种巨大的、充满了恐惧的悲鸣。
整个紫色的空间开始剧烈震动。
脚下那软绵绵的地面开始翻涌，悬浮在空中的那些发光碎石像是受到了惊吓的鱼群，开始疯狂地乱窜。
“怎么回事？星门要塌了？”王大锤护在司马烬身前，警惕地看着四周。
“不是塌陷。”敖冰脸色发白，她毕竟是龙族，感官比凡人敏锐得多，“星门在害怕……它在发抖。”
那个原本作为出口的光晕，此刻正在剧烈收缩，仿佛想要把自己关起来。
“快走！”司马烬当机立断，拉着两人就要往出口冲。
但他刚跑出两步，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他的目光穿过了那些混乱的碎石，穿过了那层紫色的迷雾，看向了这片空间的极深处——也就是星门的另一端。
在那里，原本有着璀璨的星河。
但现在，那些星辰正在熄灭。
不是一颗两颗，而是一片一片地熄灭。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张开一张无形的大口，从宇宙的边缘开始吞噬光明。黑暗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所过之处，星光尽灭，只剩下绝对的虚无。
那是一种比夜色更黑的黑。
那是一块正在被缓缓拉上的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