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东宫琉璃瓦上残着最后一抹血色残阳。
沈锦瑟刚搁下记录脉案的朱笔,窗外便传来内侍尖细的通报。两名身着杏黄宫装的侍女捧着鎏金请柬立在院中,为首的眉眼倨傲地福了福身:“太子妃明日设赏荷宴,特邀沈太医过府一叙。”
紫檀木托盘里,烫金云纹在夕照下泛着诡异的光。沈锦瑟指尖刚触到纸页,一阵刺骨寒意猝然窜上脊背——请柬边缘沾着极淡的鸢尾花粉,此物与太子妃惯用的雪松香混合,会催生令人心神恍惚的迷烟。
“听闻沈太医近日颇得圣心。”侍女声音甜得发腻,“太子妃特意嘱咐,务必将这尊送子观音转交与您。”锦盒开启的刹那,沈锦瑟瞳孔骤缩。白玉观音掌心嵌着朱砂符咒,莲座镂空处散发着曼陀罗根茎的酸腐气息——这是南疆巫医用来绝嗣的阴毒手段。
萧绝的身影在月洞门外一闪而过。沈锦瑟拈起请柬轻笑:“劳烦回话,明日辰时三刻,下官必当准时赴宴。”
待侍女走远,她转身将观音像掷进药炉。青烟腾起时,萧绝玄色衣袂已拂过门槛,指尖捏着张密报:“太子府暗卫昨夜调动频繁,宴无好宴。”
“正好瞧瞧他们唱哪出戏。”沈锦瑟拨弄炉中灰烬,忽将焦黑残片挑到银盘里,“你看这符咒纹路——像不像我们在私矿见过的幽冥道印记?”
萧绝俯身细看,烛火在他紧抿的唇线上投下浓重阴影。他忽然扯过她执银针的手,往她掌心塞入冰凉硬物:“玄武令收好。若情况有异,摔碎玉珠,东厂死士半炷香内必到。”
那枚玄铁令牌纹着踏浪神龟,棱角硌得她心生涟漪。她故意挑眉:“九千岁这般紧张,莫非怕我被人毒死在太子府?”
“本座是怕你毒死太子妃。”他冷笑,袖间却滑出个绣金线的香囊系在她腰间,“避毒珠浸过九十九种药草,当心别把自己熏着。”
她低头嗅到清冽药香,忽然想起三日前他高烧不退时,也是这样别扭地攥着她衣角不肯喝药。当时这人烧得眼尾泛红,还哑着嗓子嗤笑:“若本座真死了,你岂不是要守寡?”
夜风穿堂而过,她望着他离去时绷直的背影,轻轻将玄武令贴在心口。铜镜里映出自己微红的耳尖,还有腰间香囊上歪歪扭扭的平安结——分明是某人亲手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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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太子府水榭荷风袅袅。
沈锦瑟刚踏进琉璃屏风,满园喧哗霎时静默。数十道目光利箭般射来,席间端坐的皆是太子党羽家眷,珠翠环绕间弥漫着心照不宣的审视。
“沈太医总算来了。”太子妃元氏扶着侍女起身,丹蔻指甲轻轻抚过鬓边赤金凤钗,“早就想见识见识,能得九千岁青眼的女医官是何等风采。”
这话说得绵里藏针,席间顿时响起几声窃笑。沈锦瑟坦然受着打量,目光掠过元氏腕间翡翠镯时微微一顿——镯心沁着胭脂色,正是用怀梦兰花汁浸过的征兆。此物久戴会令人多梦盗汗,看来这位太子妃近来睡得并不安稳。
“娘娘谬赞。”她施施然落座,袖中银针悄无声息刺破指尖。血珠滴进茶汤的刹那,水面浮起细密油花——果然被下了离魂散。
元氏亲自执壶斟茶,鎏金护甲敲在瓷壁上叮当作响:“听说沈太医与九千岁往来甚密?倒也是,阉人虽不能人道,总归要找个伴儿装点门面...”
话音未落,沈锦瑟突然拂袖打翻茶盏。在众人惊呼声中,她指尖银光乍现,三根金针已钉进元氏曲池穴。太子妃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对方拾起滚落脚边的送子观音,玉白手指轻叩莲座。
“娘娘可知这观音像被下了绝嗣药?”清凌凌的声音惊起满园雀鸟,“曼陀罗根混着鹤顶红,用尸油浸过七七四十九天——倒是与您镯子里的怀梦兰相得益彰。”
满座哗然!元氏脸色煞白地想抢回观音,却被沈锦瑟侧身避开。金针挑开莲花底座,朱砂符咒在日光下渗出黑血般的暗痕:“幽冥道的催命符,娘娘从何处得来?”
“胡说八道!”元氏猛地拽断翡翠镯掷过来,“妖女休要蛊惑人心!”
飞溅的碎片擦过沈锦瑟脸颊,血珠尚未滚落,水榭外突然传来环佩铮鸣。身着杏子黄宫装的少女扶着老太监款款而来,鬓边九鸾衔珠步摇在风中簌簌作响。
“好热闹呀。”三公主萧明玉歪头轻笑,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太子妃嫂嫂这是唱的哪出?莫非沈太医诊出您不能生育的隐疾,恼羞成怒了?”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元氏浑身颤抖着跌坐在地。沈锦瑟趁乱拾起翡翠碎片,指尖触到残存花汁时突然通灵——浓稠黑暗里,元氏正将一包药粉倒进茶盏,对面坐着位戴青铜面具的男人...
“够了!”太子萧景琰厉喝声打断幻觉。他疾步而来扶起元氏,阴鸷目光却钉在沈锦瑟身上:“沈太医今日是来赴宴,还是来砸场子的?”
三公主突然抢过观音像惊呼:“皇兄快看!这莲花底下刻着北狄文字!”她指尖点着某处锈迹,“儿时太傅教过,这是北狄巫医祭祀用的咒文——”
萧景琰劈手夺过观音,看清符文的瞬间瞳孔紧缩。他猛地攥住元氏手腕:“说!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
沈锦瑟悄然退到廊柱旁。方才通灵看到的青铜面具与石矿首领重叠,而元氏下毒的对象...她望向太子苍白的唇色,心底寒意丛生。忽有侍女匆匆送来新茶,递茶时飞快往她掌心塞了张字条。
「子时三刻,摘星楼」
字迹娟秀熟悉,竟是温景然笔迹。她攥紧纸条抬头,正撞进太子晦暗不明的目光里。那位储君此刻松开哭泣的元氏,转身对她勾起唇角:“孤近来心悸难眠,劳烦沈太医随我去书房诊脉。”
这是要单独审问!席间众人神色各异,三公主突然揪住太子衣袖:“我也要去!正好问问皇兄为何克扣我母妃份例!”
混乱间,沈锦瑟觉出袖中银针发烫——这是萧绝特制的预警针。她顺势扶住踉跄的三公主,将淬毒银簪滑进对方袖袋:“公主小心,您裙摆沾了毒粉。”
萧明玉脸色骤变,当即揪着裙摆尖叫起来。趁太子分神安抚妹妹,沈锦瑟闪身隐入竹影深处。经过元氏身边时,她低声快速道:“娘娘若想活命,戌时三刻到城隍庙相见。”
假山后忽然传出萧绝的身音。他玄色蟒袍上沾着露水,显然已潜伏多时。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却压得极低:“不要命了?敢单独见太子!”
“不去怎么确认太子是否中毒?”她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感觉到他掌心薄茧摩挲着肌肤,“元氏在太子饮食里下慢性毒,幕后指使者戴着青铜面具。”
萧绝猛然收紧手指。远处传来太子怒斥声,他立刻将她推到蔷薇丛后:“三公主是我的人,她会缠住太子。你现在立刻从角门离开!”
她拨开刺藤轻笑:“九千岁这是要英雄救美?”
回答她的是骤然贴近的温热呼吸。萧绝抵着她额头,暗沉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沈锦瑟,你若敢死...”
话未说完,角门方向突然传来兵器碰撞声!数十名黑衣死士破门而入,刀光直劈而来。萧绝旋身将人护在怀里,软剑如银蛇出鞘。血珠溅上沈锦瑟眼睫的刹那,她嗅到空气里飘来的曼陀罗香气——与观音像上的毒药同源!
“闭气!”她扬手撒出解毒粉,却见萧绝动作迟滞一瞬。利刃划破他袖管的瞬间,她看清他小臂上浮现的诡异青斑——这是今晨她亲手敷过药的伤口,此刻竟渗出幽冥道特有的腐臭味!
死士的尸首被东厂暗卫拖走时,蔷薇丛已碾作残泥。沈锦瑟扶着萧绝坐在石凳上,金针挑开他衣袖仔细查验。青斑在日光下蠕动如活物,分明是中了幽冥道的噬心蛊。
“私矿那夜受的伤?”她声音发颤,想起他高烧时攥着她衣角的模样,“为什么不说?”
萧绝倚着她肩头低笑,气息拂过她颈侧:“本座若说了...你还会日日来换药么?”
她捏着银针的手停在半空。忽然扯开他衣襟,在心口处落下一针。看着他闷哼出声,才咬着牙道:“蛊虫已入心脉,下次发作在月圆之夜——正好是私矿首领现身的时辰。”
暮色笼罩着相拥的剪影,她指尖顺着他脊骨往下,摸到第七节脊椎处微微凸起的疤痕——这是幼年宫刑留下的痕迹。或许他从来都不是宦官,这道疤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伪装...
“沈锦瑟。”他突然唤她全名,暗哑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认真,“若本座真不是阉人...”
她用染血的唇堵住他未尽的话语。身后残阳如血,而东宫方向的丧钟突然敲响——太子妃元氏,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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