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迷宫般的巷道中疾驰,身后张府的喧哗终于被远远甩开。直到拐入一处绝对安全的废弃院落,两人才停下。
“呼……周兄,你可真是及时雨!”谢霜回喘匀了气,脸上露出惯常的笑容,随即得意地拍了拍胸口,
“东西到手了!虽说差点被那破机关坑了,但小爷我福大命大……”
周铎的目光落在他捂着的胸口,又移到他脸上,那张惯常冷硬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神情。
“不过话说回来,”谢霜回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好奇,“黑灯瞎火的,你怎么知道刚才翻墙出来的就是我?万一是别的梁上君子呢?”
周铎默默看了他两秒,伸手指了指谢霜回夜行衣的领口。
谢霜回低头一看——自己为了行动方便,夜行衣是临时套上的,里面那件惯常穿的暗红色里衣领子,正大咧咧地翻在外面一截。
“……”他干咳一声,把领子往里塞了塞,强行解释,“这个……黑色太单调,总得有点个人特色嘛。谁规定夜行不能有点品味了?”
周铎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声音依旧平板:“这胤都城,除了你谢大公子,还有哪个‘贼’会穿着一身骚包的红衣里衬去夜探官邸?”
“我这是为了方便辨认!”谢霜回理不直气也壮,“你看,这不是一眼就让周兄你认出来了吗?多实用!”
“……”
周铎显然不打算在这个“实用品味”上多纠缠,侧耳倾听巷外动静,“护卫在搜街。此地不宜久留,速将东西送去该去之处。”
“明白!”谢霜回也敛了玩笑,知道怀中之物关系重大。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再次潜入更深的夜色。
只是离开前,谢霜回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张府方向,摸了摸怀里的账本,眼神微冷。
赵魏文……咱们的账,可得好好算算了。
……
与此同时,张承禄府中
张承禄刚与年轻貌美的三姨娘躺下,外衫才褪,正待温存,便被那刺破夜空的铜锣声惊得一个激灵。
“怎么回事?!”他猛地坐起,心头莫名掠过一丝不祥。
“老爷,怕是进了贼……”三姨娘也吓得花容失色,缩进被子里。
张承禄哪里还有心思温存,他一把抓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袍胡乱披上,连腰带都未系紧,便趿拉着鞋冲出了房门。
院中已是一片混乱,火把晃动,人影穿梭,呼喝声不绝于耳。一个护卫头领见他出来,急忙上前:
“老爷!有贼人潜入,惊动了机关,兄弟们正围捕,看方向是……是书房那边!”
“书房”二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张承禄天灵盖上!
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也顾不得仪态,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朝着书房方向狂奔而去,外袍在身后被夜风扯得凌乱不堪。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外的小院,只见十余名护卫持刀举火,将书房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个个神情紧张。
“老爷!”护卫头领见他到来,连忙迎上。
张承禄哪有心思听他废话,目光死死盯着那洞开的书房窗户,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他粗暴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护卫,踉跄着冲到书房门前。
“都……都守在外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他声音发颤地扔下这句话,猛地推开虚掩的房门,闪身进去,又“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
书房内一片狼藉。窗户大敞,夜风灌入,吹得书页哗啦作响。
借着外面透进来的火光,张承禄能看到地上清晰的脚印和翻倒的椅凳。
但他对这些视而不见。
他的眼里只有东墙那排书架。
张承禄几乎是扑过去的,因为腿脚发软,中途还险些绊倒。颤抖的手摸索到那熟悉的砖石位置,用力按下——
“咔嗒。”
暗格滑开。
里面空空如也。
那本记录着他所有身家性命、所有不能见光往来的蓝布册子,不见了。
最后一丝侥幸,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
张承禄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肥胖的身躯,“噗通”一声,直接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后背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
完了……
全完了……
那账本若是落到对头手里……李相……李相不会放过他的……
无边的恐惧如同黑色的潮水,将他彻底吞没。他就那么瘫坐着,两眼发直,望着空荡荡的暗格,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结局。
门外,护卫们面面相觑,听着里面死一般的寂静,无人敢出声询问。
夜还深,但张承禄的天,已经塌了。
宰相府深处,李姝瑶的闺阁。
夜已深,鎏金蟠枝烛台上的蜡烛燃了大半,烛泪堆积,光线昏黄摇曳。
李姝瑶只穿着一身素锦寝衣,外罩一件绯色软烟罗披风,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椅上,却毫无睡意。
她手中无意识地绞着一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目光怔怔地望着窗外沉沉夜色,思绪早已飘远。
白日地牢中那一幕,反复在她脑海中上演。
林清漪那张苍白憔悴却带着诡异平静的脸,脖颈上还有自己掐出的红痕,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淬了冰,又像是藏着毒。她沙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李小姐,聪慧如你……倒是真信任你的父亲。”
“万一……哪天让你知道了些了不得的秘密,不知李小姐这般心高气傲,会不会……崩溃到想寻死呢?”
信任父亲?她当然信任!自她记事起,便是父亲一手将她带大。
没有母亲,父亲便是她的天,是她唯一的倚仗和最崇拜的人。
父亲给予她锦衣玉食,纵容她的脾气,教她处世之道……她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
可为何……这话从那个贱人口中说出来,配上她那怜悯又嘲弄的眼神,就像一根细小的毒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心里最依赖、也最不容置疑的地方,拔不出来,隐隐作痛。
紧接着,玄微子那张冷漠得没有一丝人气的脸又浮现出来。
他站在阴冷的地牢通道里,提着那盏惨白的灯笼,用那种仿佛早已看透她命运终局的语气,轻飘飘地说:
“若入宫为妃,与六宫佳丽周旋,方才不负你这身……本领。”
入宫为妃?
父亲……真的有这个打算吗?
玄微子与父亲关系如此密切,他这话,是纯粹为了嘲讽羞辱自己,还是……无意中泄露了父亲的某种心思?
父亲从未对她提过入宫之事,也从未提及她的生母。
她自幼便知自己没有母亲,父亲只说母亲早逝,细节从不深谈。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归宿会是……晋王殿下。
可如果父亲真有此意呢?以父亲对权势的追求,将女儿送入宫中,巩固圣眷,甚至谋求更大的可能……这太像父亲会做的事情了。
李姝瑶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节微微发白。
不!她李姝瑶自诩聪慧,岂是林清漪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那贱人分明是走投无路,胡乱攀咬,想搅乱她对父亲的信赖!
玄微子也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妖道,他的话怎能作数?
父亲养育她十几年,父女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