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湖山庄。
陈浊牵着冬儿的小手,与红鸾一同踏入家门,房间中一股凝滞的、欲言又止的空气。
客厅里,姜云娟和谢棠并肩坐在沙发上,面前两杯清茶早已凉透,氤氲尽散。
见陈浊归来,姜云娟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谢棠也随之站起,目光与陈浊相接时,里面除了相似的忧色,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决断的东西。
“姜姨,有什么事吗?”
姜云娟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小浊…我跟棠棠,恐怕得回江南老家一趟。”
“出了什么事?”陈浊的眸光微微一凝。
“是…陈家村那边来了消息。”姜云娟眉头蹙紧,语速加快了些。
“说有开发商看中了村旁那块老山地,催得紧,要征地。可…可那块山地,是陈家的祖坟地啊。好几代的先人都安息在那儿。族里的长辈联系到我,说我是铁生家的媳妇,这事儿…得回去拿个主意,至少,得看着先人们的遗骨,能妥当迁走,别惊扰了安宁……”
陈浊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旁垂眸不语的谢棠:“你呢,也要回去?”
他自然知晓谢棠那血泪交织的过去——江南谢家曾经的大小姐,被至亲叔叔谢渊害得家破人亡,毁容失声,流落街头。
那片锦绣繁华之地,于她而言,是噬骨的噩梦,是每一步都可能踏上的刀尖。
谢棠闻声抬起头,“嗯,”她应得干脆,声音清晰,没有半分犹疑,“要回去。”
陈浊淡淡道:“正好我也有点事要去江南,我们几个人一起去吧。”
这话一出,姜云娟和谢棠脸上明显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若只有她们两个女人回去,面对征地可能引发的纷争、故地可能遭遇的未知,她心底实在没底。
可要她开口央求陈浊同行,却又万般难以启齿——陈浊给她们的照顾,已经太多太多了。
而陈浊心道,生父陈铁生的下落依旧迷雾重重,线索寥寥。此刻将这份渺茫的希望告知姜云娟,除了徒增牵挂与焦虑,别无益处。
他决定暂缓,一切待江南之行有所确凿发现再说。
谢棠微微颔首,眼中感激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沉的凝重取代。
她看向陈浊,轻声道:“陈先生,方便…单独说几句吗?”
两人前一后来到别墅后的湖边。
“说吧。”陈浊负手而立。
谢棠在他身后半步站定,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陈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想让我帮你对付谢渊。”陈浊没有回头,声音平淡无波。
谢棠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震,随即释然。
在他面前,她的心思仿佛透明的琉璃。
“是。”她承认得毫无遮掩,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压抑多年的颤抖与恨意,“我父母不能白死,我受过的苦,流过的血,每一个噩梦惊醒的夜晚…都必须要有一个终结。可我自己的力量…远远不够。”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陈先生,若您能助我了结此仇,拿回本该属于我父母的一切…我愿意将整个谢家,双手奉上。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谢渊…血债血偿。”
夜风拂过,撩起她颊边几缕碎发。
陈浊静默片刻,湖面星光在他深邃的眼中微微晃动。他没有立刻回答,那沉默仿佛有千钧之重。良久,他才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只吐出一个字:
“好。”
翌日清晨,几人轻装简行,前往高铁站。
在高铁站等候的时候,陈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的是一个没有存储的陌生号码。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一瞬,终究还是划开了接听。
听筒里,一片深海般的寂静。
没有问候,没有称谓,只有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电流底噪,以及…一道轻浅得如同错觉、却又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呼吸声。
陈浊亦没有出声。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
他知道对面是谁。
时间,在这诡异的静默中被拉长、凝固。
喧嚣的车站仿佛褪成了默片背景,世界的中心只剩下这通无声的电话,连接着百年纠葛、隔着生死爱恨的两个灵魂。
足足一分钟,漫长如同一次凌迟。
“……我要回江南了。”
沈烟的声音终于响起,穿透了虚幻的时空阻隔。
没有称呼,没有前缀,褪去了一切身份的桎梏与距离的衡量。
这仅仅是“沈烟”在对“陈浊”说话——剥离了女帝的光环与前妻的负累,只剩下最本源、也最复杂难言的那个存在。
陈浊的目光掠过车站巨大的电子屏上滚动的列车信息,喉结极轻微地滑动了一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淡得近乎冷漠:
“嗯。”
听筒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烟似乎在等待,等待一句追问,一声道别,哪怕只是一个音节所承载的、多于无的回应。然而,陈浊没有再给出任何言语。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声极轻、极淡,却浸透了无尽苦涩的叹息,顺着电波传来。
“再见。”
忙音响起,干脆而决绝。
陈浊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
昨夜湖边与红鸾的对话,伴随着那枚诡异内丹的微光,再次冰冷地浮现在脑海——
陈浊送走谢棠后,将红鸾唤至寂静无人的湖畔,摊开掌心。
月光下,那枚属于沈烟的女帝内丹静静躺着,流转着幽深难测的光泽,纯净的魔元深处,隐隐缠绕着一丝令人极不舒服的阴翳。
“感受一下。”陈浊的声音比夜风更冷。
红鸾屏息凝神,一丝精纯的灵识如触角般小心探入。
属于魔族女帝的磅礴气息依旧令人心悸,但在那本源深处,果然蛰伏着一缕截然不同的能量——粘稠、阴冷、充满诡异的活性,与她纵横星源大陆百年所见识过的任何力量体系都迥然相异。更令她心惊肉跳的是…
“这气息…”陈浊冰冷的开口道,“与冬儿体内的魔元中的一丝气息…同源。”
陈浊缓缓合拢手掌,将内丹的光华与那丝诡异一同掩盖,只留下眉宇间化不开的沉凝:“若非我用这内丹为牵引,近距离触及冬儿的神魂,连我也难以察觉。这股力量隐藏得太深,几乎与她的魔元共生。”
红鸾眉头紧锁,记忆中飞速掠过无数战斗与见闻:“属下从未感应过如此诡异之力。非仙非魔,非妖非鬼…阴寒中带着混沌的恶意,仿佛…某种最原始污秽的凝结。”
“我也未曾见过。”陈浊的声音低沉下去,在夜色中更显寒意,“此非善类。”
他看向红鸾,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彻骨的决断:“在查明这股力量的真面目与根源之前…冬儿,必须远离沈烟。”
红鸾心头一凛,垂首应道:“好。”
列车飞驰,窗外风景化为流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