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现在每天上班,感觉自己像个刚被推上赛道的马车夫,手里攥着缰绳,眼前是陛下这位新车主指明的高速通道,心里却明白——这路面上,还他妈到处都是上次飚车撞出来的坑啊!
表面上看,长安城是消停了。未央宫的太阳每天照常升起,钟鼓声准时响起,官吏们行色匆匆,市集重新开张,连狗打架都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可陈默那双在数字和账目里练就的“火眼金睛”,却能看见水面下那些还在咕嘟咕嘟冒泡的暗流!
最大的“余波”,来自那些在清洗中幸存下来的窦、田旧党。这帮人就像被砍了主干的藤蔓,表面上蔫了,根却还死死扒在帝国的墙角旮旯里!
陈默在少府核账时就经常碰到软钉子。
这天他审核太仆寺一份更换宫中老旧马车的预算。按理说,这是正常损耗,数额也合理。可他多留了个心眼,翻看了一下往年记录和市面马价,发现这批所谓“西域良驹”的报价,比市价足足高了两成!而且供货的,还是那个之前跟田家走得极近、现在换了个马甲继续经营的“顺风骡马行”!
我靠!换汤不换药啊! 这是想把之前孝敬窦家、田家的亏空,从陛下的小金库里再捞回来?!
他直接把预算打了回去,附上详细市价对比,要求重新报价。
结果第二天,太仆寺那边一个面相和善、说话却棉里带针的老主簿就找上门来了。
“陈计丞,年轻有为,认真负责,佩服佩服!”
老主簿笑眯眯的,话锋一转,“不过嘛……这‘顺风骡马行’可是老字号了,信誉卓着,宫里用了十几年都没出过岔子。他们家的马,那是精心挑选、特殊喂养的,价格自然比市面上的普通货色要高一些。这里面……有些‘惯例’,陈计丞初来乍到,可能还不甚了解啊……”
惯例? 我去你妈的惯例! 不就是吃回扣、搞利益的旧规矩吗?! 陈默心里骂娘,面上却还得装傻:“哦?还有这等‘惯例’?下官倒要请教,是何‘惯例’,能让一匹马凭空贵出两成?这差价,是喂了金饲料,还是给马镶了金牙?”
老主簿被他噎得脸色一僵,干笑两声,悻悻而去。
陈默知道,这事儿没完。这帮地头蛇,盘根错节,你断他财路,他明着不敢对抗陛下,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下套子的手段多的是!
果然,没过几天,他在核查另一份关于修缮某处离宫廊庑的预算时,就发现工匠名单和用料数量被做了极其隐蔽的手脚,若非他心细如发,差点就被蒙混过去!一查背后,果然又牵扯到某个之前依附窦家的工官!
妈的!阴魂不散! 陈默感觉自己像是在跟一群看不见的幽灵作战。
除了这些官场上的“余毒”,市井间的恐慌和后遗症也在蔓延。
陈默现在偶尔能休沐出宫,在长安街上溜达。他发现,虽然商铺都开了,但很多大一点的、以前跟窦家田家关系密切的商号,要么关门大吉,要么换了东家,显得萧条了不少。一些小商小贩则聚在一起,忧心忡忡地议论:
“唉,这税卡查得比以前还严!运点货提心吊胆!”
“谁说不是呢!听说陛下要搞什么‘算缗’,清查富户家产……这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慎言!慎言!小心被听了去!”
“怕什么!窦家倒台的时候,不也抓了不少乱说话的?现在不也没事……”
听听! 这就是普通百姓的心态! 他们对新朝既抱有期望,又充满疑虑和恐惧! 陛下新政的春风,还没完全吹散旧日血雨腥风留下的寒意!
甚至连陈默自己,都感受到了这“余波”的冲击。
他在少府立足未稳,虽然得了陛下几句夸奖,但毕竟根基浅薄。那些被他得罪过的旧势力残余,明里暗里没少给他上眼药。不是传他“苛酷无情、不通情理”,就是暗指他“幸进之辈、靠告密上位”。
呸! 老子是靠真本事吃饭的好吗?! 虽然……确实送了次信…… 陈默心里憋屈,却无处发泄。他深知,在这权力的角斗场里,光有陛下赏识还不够,还得有自己的人脉和根基。否则,随时可能被这些看不见的“余波”掀翻小船!
这天晚上,他回到自己的小宿舍,对着油灯发呆。窗外,长安城的灯火星星点点,看似平静,底下却不知藏着多少暗涌。
他想起自己刚来时的茫然,想起在吴宅、建章宫、兽苑的种种惊险,想起那场决定性的夜晚……一路走来,看似步步高升,实则如履薄冰。
老板是把压顶的大山搬开了……
可这山下露出来的……
是沼泽,是暗礁,是无数扯后腿的藤蔓!
新政的船,才刚刚起航……
能不能冲出这重重余波……
驶向老板想要的那个“大有为”的彼岸……
还真他娘的说不好!
陈默吹熄了油灯,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
路还长着呢……
老子这算丞的位子……
怕是也坐不踏实啊!
(第八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