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太原城破日,后唐隐危机
十月初三,霜降后的第十八天,也是刘知远授首的第七日。
太原城头,残阳如血。这座昔日河东节度使的根基之地,如今已易其主。郭威站在东城楼上,望着城内尚未清理的残垣断壁,神色沉峻。史弘肇的首级悬挂在城门口,随风摇曳,警示着所有心存异志者——背叛的代价。
苏木的帅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他立于城头最高处,玄色大氅在风中翻飞如墨。身后是王彦章、冯道,以及新降的郭威。更远处的城楼下,三镇节度使的兵马各自扎营,旌旗混杂,气势汹汹。
大元帅,郭威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太原府库的账册,刘知远藏粮三十万石,银钱五十万贯,兵甲器械无数。末将已清点完毕,请大元帅过目。
苏木接过账册,却未翻开,目光落在郭威身上:将军以为,这些粮饷该如何处置?
郭威一愣,显然没料到苏木会问他。他沉吟片刻,谨慎道:末将以为,应上缴朝廷,以充国库。
若朝廷让你全部留下呢?
郭威抬眼,正对上苏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他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考验,也是试探。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末将只知,河东是朝廷的河东,末将是朝廷的臣子。朝廷若要,末将一分不留;朝廷若赐,末将感激涕零。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忠心,又不露野心。苏木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有你这句话,河东百姓有福了。
他转身对冯道道:拟奏章,就说太原初定,百废待兴,请将府库钱粮留作河东重建之用。另请陛下敕封郭威为检校太尉、河东节度使,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
冯道心中一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那可是宰相之位。苏木这是将郭威抬到了与自己并肩的地位。他看向苏木,却见对方神色平静,仿佛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元帅,这...
刘知远虽死,其旧部犹在,苏木耳语道,唯有让郭威手握重权,才能镇得住河东。况且,他顿了顿,郭威此人,有枭雄之姿,却也有忠义之心。用得好,是一把利剑;用得不好,就是下一个刘知远。
冯道恍然大悟。苏木这是要将郭威彻底绑在朝廷的战车上,用高官厚禄消弭其野心。同时,也是向天下藩镇展示——只要忠于朝廷,功名富贵,唾手可得。
城楼下突然传来喧哗声。安重荣、皇甫遇、安审琦三人联袂而来,身后跟着数百亲兵,气势汹汹地登上城楼。三镇节度使,今日是来讨赏的。
苏相,安重荣性格最暴,当先开口,太原已破,刘知远已死,您答应我们的河东之地...
北平王稍安勿躁,苏木打断他,笑容和煦,陛下已降下圣旨,三位劳苦功高,封赏即刻就到。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黄门使者飞驰而来,为首者高声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平王安重荣,忠勇可嘉,封北平王,加侍中,领成德、河东两镇节度使;赵国公皇甫遇,老成谋国,封赵国公,兼中书令,领义武、昭义两镇;楚王安审琦,沉稳持重,封楚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领山南东道、武宁两镇。钦此!
圣旨一出,三人脸色齐变。这不是分河东,这是让他们移镇!成德、义武、山南东道是他们的根基,如今却让他们去接管河东、昭义、武宁这些战乱后的凋敝之地,明升暗降,釜底抽薪!
苏相,这是何意?安重荣怒目圆睁,手按剑柄。
苏木神色不变,声音却冷了下来:三位想要河东富庶之地,可曾想过,朝廷的江山,岂是尔等可以瓜分的?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王彦章的手也按在了刀柄上,郭威则悄然退后半步,守住苏木侧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木却突然笑了:三位莫急,本帅还有一言。他走近三人,压低声音:河东虽已残破,却有三州富庶之地,是刘知远私藏的粮仓,年入粮百万石。这位置,本帅只告诉三位,如何分配,三位自行商议。朝廷...不过问。
三人眼神一亮。他们明白,这是苏木给他们的补偿,也是封口费。河东虽残,但若有这三州粮仓,不出三年便可恢复元气。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朝廷默许他们在新地盘上培植势力。
苏相果然公道,皇甫遇最先反应过来,笑呵呵地拱手,老臣领旨谢恩。
安重荣和安审琦对视一眼,也只得压下不满,齐声谢恩。
待三人离去,冯道忧虑道:苏相,此举虽解燃眉之急,却养虎为患啊。
虎已经养大了,苏木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声音低沉,现在杀,会反噬主人。不如先喂饱,再慢慢拔牙。这三镇移镇之后,根基不稳,没有三年五载,无法与朝廷抗衡。而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做许多事了。
他转身,对郭威道:郭将军,你回河东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清那三州粮仓的具体位置,然后...烧掉。
郭威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苏木这是要断三镇节度使的念想,让他们空欢喜一场。他心中一寒,对这位年纪轻轻却心思如海的宰相,更生敬畏。
末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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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重阳节。
洛阳宫中传来消息,李从珂的病情突然恶化,陷入昏迷。太医束手无策,称恐时日无多。消息一出,朝野震动。太子李从厚素来懦弱,难以服众。而三镇节度使刚获封赏,正是势力膨胀之时。若皇帝驾崩,天下必大乱。
苏木连夜赶回洛阳,连家都未回,直奔皇宫。
太极殿内,药味弥漫。李从珂躺在龙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榻前跪着太子李从厚、宦官马绍宏、权臣冯赟,以及几位皇室宗亲。
苏相到——
内侍高声通报,殿内众人齐齐回头,目光复杂。有依赖,有戒备,有敌意,也有恐惧。
苏木无视这些目光,径直走到榻前,查看李从珂的病情。他虽不通医术,却能看出,皇帝这是心力交瘁,油尽灯枯。
陛下,他轻声呼唤。
李从珂眼皮微动,缓缓睁开眼,看到是苏木,竟露出一丝苦笑:苏卿,你来了...
臣在。
朕...怕是不行了...李从珂气若游丝,这江山,就交给你了...
此言一出,殿内哗然。马绍宏尖声道:陛下,万万不可!苏木虽是功臣,却非皇室,如何担得起江山重任!
冯赟也附和:陛下,太子尚在,理应太子监国。
李从珂艰难地转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在苏木脸上:苏卿,你...可愿辅佐太子,安定天下?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个考验。若苏木答,则会被视为有僭越之心;若答,则会被认为不忠。无论怎么答,都是错。
苏木却面色平静,跪地叩首:臣愿以性命担保,辅佐太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臣有一个请求。
说...
请陛下下旨,命三镇节度使即刻入京,觐见新君。若有不从,以谋反论处。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逼三镇节度使表态!入京,则可能被扣为人质;不入京,则是谋反,给了苏木出兵的借口。
李从珂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准...
他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军士冲进来,跪地禀报:陛下,大元帅!契丹耶律德光亲率十万大军,已破幽州,正快速南下!
什么?!殿内众人脸色煞白。
李从珂猛地坐起,喷出一口鲜血,又重重倒下。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睁开眼。
父皇——太子李从厚悲呼出声。
苏木却异常冷静,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转身,对殿内所有人道:陛下驾崩,消息不得外传。违者,诛九族。
他的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太子身上:太子殿下,从今日起,您就是后唐之主。臣苏木,愿为殿下扫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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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六,凌晨。
苏木回到宰相府,连夜召集心腹。冯道、王彦章、沈七,以及刚从太原赶回来的郭威之密使赵匡胤。
契丹南下,陛下驾崩,苏木开门见山,这天下,要乱了。
他看向赵匡胤:郭将军那边如何?
郭帅已集结河东三万精兵,随时可以南下勤王,赵匡胤抱拳,但郭帅让小人问大元帅一句:这后唐的天下,姓李,还是姓苏?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这是赤裸裸地质问苏木的野心。
苏木却笑了,笑得云淡风轻:你回去告诉郭将军,这天下,姓不姓李,不由我说了算,由百姓说了算。若百姓需要一个能保护他们的皇帝,姓李姓苏,有何区别?
赵匡胤目光一凛,对这位宰相的胆识,更生敬佩。
苏木转向众人:如今我们面临的危局,有三重。第一,契丹十万铁骑压境,不出半月便可抵达洛阳;第二,三镇节度使手握重兵,若得知陛下驾崩,必生异心;第三,朝中大臣,人心惶惶,随时可能投敌。
那我们该如何?王彦章问。
苏木走到地图前,手指在幽州、洛阳、太原之间画了一个圈:契丹虽猛,却非铁板一块。耶律德光此次南下,名为复仇,实为劫掠。我们只要坚守洛阳,让他知难而退,他自会撤军。
可是洛阳能守得住吗?冯道担忧,契丹十万铁骑,我们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禁军。
守不住,也要守,苏木耳语道,但不是死守。我已派人前往契丹,散布消息,说南唐趁契丹空虚,正集结大军北上,意图夺取幽云十六州。耶律德光得知,必不敢久留。
另外,他看向王彦章,你率两万禁军,在洛阳城外布防,不要与契丹硬拼,只需坚壁清野,拖延时间。
那三镇节度使呢?沈七问。
苏木眼中寒光一闪:他们不是要封赏吗?我给他们。传令,封赏照旧,但需他们亲自入京谢恩。同时,让郭威率河东军,他们入京。若有不从,就地剿灭。
太子那边...
太子懦弱,不足为惧,苏木淡淡道,真正要防的,是马绍宏和冯赟。他们一直在暗中联络三镇,想要借机夺权。沈七,你派人盯紧他们,一旦有异动,先斩后奏。
一道道命令下去,一盘新的大棋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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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李从珂驾崩的消息还是走漏了。
三镇节度使几乎同时收到密报,内容一模一样:苏木囚禁太子,意图篡位,契丹已起兵勤王。这显然是有人故意散播的谣言,意图挑起大乱。
安重荣第一个跳起来,怒吼道:苏木果然狼子野心!传令,全军南下,勤王救驾!
皇甫遇却老谋深算,按兵不动,派人前往洛阳打探虚实。
安审琦左右为难,既怕苏木真的篡位,又怕贸然出兵中了圈套。
就在三镇举棋不定之际,郭威的河东军已悄然出动,三万精兵分三路,分别向成德、义武、山南东道逼近。而与此同时,契丹大军已抵达相州,距洛阳仅三百里。
洛阳城内,也是风雨飘摇。
马绍宏和冯赟果然坐不住了,他们联络了禁军中几位将领,准备在太子登基大典上发动兵变,除掉苏木,拥立李从珂的幼子李从益为帝,自己掌控实权。
可他们不知道,苏木的暗影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在他们密谋的那个夜晚,沈七带领亲兵破门而入,将两人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苏木,你竟敢擅杀大臣!马绍宏被押入天牢时,还在尖叫。
苏木站在牢门外,冷冷看着他:马公公,你勾结三镇,意图谋反,罪证确凿。我杀你,不是擅杀,是奉太子之命,清理门户。
马绍宏脸色惨白,他知道,自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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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五,太子李从厚在太极殿登基,是为后唐闵帝。
登基大典上,苏木立于群臣之首,接受新皇的封赏:加九锡,进爵为燕王,可剑履上殿,赞拜不名。这是人臣之极,也是一步之遥的皇位。
可苏木心中清楚,这看似无上的荣耀,实则是将他架在火上烤。燕王之位,九锡之礼,自古以来,受封者要么篡位,要么身死。
新帝在龙椅上,看着这位权倾天下的宰相,眼中满是依赖,也藏着深深的恐惧。
大典结束后,苏木独自登上洛阳城楼。远处,契丹的狼烟已清晰可见。近处,三镇节度使的大军正在集结。更远处,南唐的战船在长江上巡游,后蜀的兵马在秦岭间出没。
大元帅,赵匡胤不知何时来到身后,郭帅让我问您,这局棋,您打算如何收尾?
苏木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天边那轮残月,轻声道:你回去告诉郭将军,这局棋,不是靠一个人能收尾的。需要天下人共同落子,才能下出一场和局。
若下不成和局呢?
那便掀了棋盘,重新来过。
赵匡胤沉默良久,突然问:大元帅,您这辈子,可曾后悔过?
苏木终于回头,看着这个年轻的将领,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后悔?我后悔的事情太多了。后悔下山,后悔入仕,后悔走进这权力的漩涡。可既然已经走了,就只能走到底。
那您到底想要什么?赵匡胤追问,是权力,是复仇,还是...天下太平?
苏木笑了,笑容中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苍凉: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郭威给不了,这天下都给不了。我要的,是让这乱世,不再有人像我当年那样,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他拍了拍赵匡胤的肩膀:年轻人,好好看着吧。这盘棋,快要下完了。但新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远处,契丹的号角声响起,苍凉而悠远。一场更大的风暴,就要来了。
苏木负手而立,玄色大氅在风中翻飞。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仿佛要将这乱世的黑暗一并扛起。
这一夜,洛阳城内外,无数人无眠。
而历史的车轮,正随着这位纵横家的布局,缓缓转向一个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