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太原善后策,藩镇分兵权
太原城头的烽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焦土与血腥混杂的气味。残破的城墙下,三镇联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与后唐的龙旗交织成一幅诡谲的画面。苏木站在节度使府的望楼上,俯瞰着这座刚刚经历血战的龙城,目光深邃如渊。
安重荣、范延光、赵德钧,这三头猛虎聚于一城,比契丹铁骑更难应付。他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敲击着栏杆。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李从珂身披铠甲走上望楼,脸上还带着战场的疲惫:苏相,三镇节度使已在府中等候,他们都在问赏赐之事。
赏赐?苏木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陛下,他们要的何止是赏赐。安重荣想要的是整个河东,范延光盯着魏博的扩张,赵德钧则想着借平叛之功,让朝廷承认他对幽云的半独立地位。
李从珂眉头紧锁:那该如何是好?他们手握重兵,若是联合发难,太原局势危矣。
陛下莫忧。苏木展开一卷羊皮地图,臣已有定策。太原战后,民生凋敝,府库空虚,三镇大军屯驻于此,每日耗费粮草无数。他们比我们更想速战速决,速归本镇。这便是我们的筹码。
他将地图铺在石桌上,指尖划过太原周边的郡县:臣建议,将太原府下辖的九县,分赏三镇。安重荣得阳曲、榆次、清源三县;范延光得太谷、祁县、平遥三县;赵德钧得徐沟、交城、文水三县。每县皆有盐铁之利,足以让他们心满意足。
分地给他们?李从珂惊愕道,这不是助长藩镇割据吗?
陛下明鉴。苏木摇头,臣要的不是分地,而是分势。太原九县,乃河东膏腴之地,盐铁之利占全府七成。三镇各得三县,看似获利,实则三足鼎立,互相牵制。安重荣若要扩充势力,必遭范、赵二人忌惮。此为一举两得——既赏其平叛之功,又分其尾大不掉之势。
李从珂恍然大悟,随即又担忧道:可若他们不肯撤军,反而在各县驻扎重兵,如何是好?
这便是第二步。苏木从袖中取出一道早已拟好的诏书草稿,三日后,陛下在府中设庆功宴,席间颁布三道圣旨:第一道,晋封安重荣为北平王,范延光为东平王,赵德钧为燕王,以示尊崇;第二道,命三镇大军即日班师,各归本镇,所赏三县由朝廷派遣刺史管理,三镇每年可分得盐铁红利三成;第三道,设立河东巡检使,由王彦章担任,统率一万禁军常驻太原,三县防务。
李从珂细细品味,不由拍案叫绝:妙哉!先以王爵稳住其心,再用红利吊住其胃口,最后以巡检使监视其异动。三镇若抗命不撤军,便是藐视朝廷,王彦章便可名正言顺讨伐;若撤军,则所得三县实归朝廷掌控,他们空有虚名。
陛下圣明。苏木微笑道,这便是纵横术中分而化之,利而诱之的精髓。
三日后,节度使府张灯结彩,鼓乐喧天。
安重荣是个四十出头的魁梧汉子,络腮胡须如钢针般根根竖起。他坐在左首席,目光不时扫向主位上的李从珂和苏木,眼中藏着野心的火焰。身旁的副将低声道:节帅,朝廷这番庆功宴,怕是鸿门宴。
安重荣冷哼一声,李从珂有苏木辅佐,不好对付。但太原九县,我志在必得。只要得了这盐铁之利,不出三年,我成德军便可雄霸河北。
右首席的范延光则是个瘦削的中年人,文官出身,眼神阴鸷。他细细品着杯中酒,心中盘算:安重荣素来跋扈,若让他得了太原,魏博必受威胁。倒不如支持朝廷分地之策,只要太谷三县在手,魏博便可向南连通河东商路,一样获利。
对面的赵德钧最为沉稳,他是沙陀老将,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他深知契丹在北的威胁,对太原之地并无太大野心,只想着朝廷能承认他对幽云的实际控制,便可安心对付契丹。
酒过三巡,苏木起身,朗声道:三镇节度使平叛有功,陛下特设此宴,以示嘉奖。来,宣旨!
第一道封王的圣旨宣读完毕,三人起身谢恩,表情各异。安重荣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虚衔王爵,不如实权来得实在。范延光则恭敬有加,深知此时不宜锋芒毕露。赵德钧面无表情,仿佛早有预料。
紧接着,第二道圣旨念出,当有太监读到各赏三县,每年盐铁红利三成时,安重荣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射向苏木。
苏相,这意思是,我等不能在三县驻兵?他声音低沉,带着压迫。
苏木不慌不忙,举杯笑道:北平王误会了。朝廷体恤三镇将士辛苦,怎会让大军再驻防他地?三县防务自有巡检使负责,三镇大军回到本镇休整,才是正理。至于红利,每年岁末,朝廷自会派人将三县盐铁所得的三成,足额送到三镇府上,分文不少。北平王若不信,臣可立字为据。
他挥手,早有书吏捧上三份详细的契约文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三县每年的盐铁产量估算和红利分配方式,落款盖着尚书省的印信。
安重荣接过文书,仔细查看,脸色阴晴不定。这三县的红利确实丰厚,每年至少有五万贯钱、三千石盐,但若不能驻兵,终究不是自己的地盘。
范延光却率先表态:陛下与苏相厚爱,臣感激不尽。魏博军明日便可拔营,返回魏州。他心中清楚,朝廷既然设立了巡检使,强争无益,不如先退一步,再图后计。
赵德钧也拱手道:燕王领命。卢龙军三日内撤离太原。他的本心在幽云,太原三县不过是锦上添花,不值得为此与朝廷撕破脸。
安重荣见二人皆应允,独木难支,只得咬牙道:成德军五日内撤离。
第三道诏书随后宣布,王彦章进位河东巡检使,统禁军一万驻守太原。安重荣听到这里,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却终究没有发作。
宴散后,苏木在偏厅单独召见了王彦章。
彦章,这一万禁军,你要好好操练。苏木叮嘱道,三镇虽撤,但安重荣必不甘心。你驻太原,一要监视三县动静,二要随时戒备安重荣可能的反扑,三要保护太原盐铁官营的推行。
王彦章抱拳道:苏相放心,末将明白。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为何要将三县盐铁之利分给他们?朝廷全收,岂不更好?
养虎为患,不如放虎归山。苏木负手而立,三镇若一无所得,必然联合作乱。如今他们得了红利,短期内会心满意足。但红利年年有,地盘却归朝廷,久而久之,他们便会发现手中无实权,空有钱财。那时,我们再慢慢分化,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王彦章恍然大悟:苏相深谋远虑,末将佩服。
处理完藩镇之事,苏木马不停蹄开始整顿太原内政。
此时的太原城,因战乱而狼藉遍地。商铺关门,百姓流离,盐铁私贩横行,物价飞涨。苏木召集太原府的官员,颁布三道政令:
第一道,盐铁官营令。废除战乱期间豪强私设的盐井铁坊,由府衙统一收购、统一销售,价格定为私贩时的七成。此举一出,百姓欢呼,私贩却暗中串联,想要闹事。
第二道,流民安抚令。在城外设立三十六个流民营,每营收容千人,发放米粥、药草,并组织青壮年参与修复城墙、疏通汾水,以工代赈。苏木亲自巡视各营,见一老妇怀抱病童,便蹲下身问道:老人家,可还吃得饱?
老妇含泪道:多谢苏相,每日两碗粥,能活命。只求大人能让我这孙儿有个活路。
苏木心中一酸,命随行医官立即为孩子诊治,并特别叮嘱:各营孩童,要优先供给羊乳,不得有误。
第三道,商贾复市令。凡在七日内重新开业的商铺,免税一年;凡从外地运粮入太原的商队,给予路引便利,并保护其安全。此举迅速激活了太原的商业,三日后,城内的米行、布庄、铁铺陆续开张,市井间重现烟火气。
然而,盐铁官营触及了最大豪强——晋阳柳氏的利益。柳氏家主柳承业,正是当年苏木在晋阳时铲除的柳氏余孽的远亲。他暗中联络安重荣,想要借藩镇之力,推翻盐铁官营。
这一夜,柳承业的书房内,烛火幽暗。
王爷,柳承业对安重荣派来的密使道,苏木此举,是要断了王爷的钱粮啊。三县红利虽丰,但终究有限。若太原盐铁全归官营,河东的财富便尽入朝廷之手,王爷日后如何养兵?
密使将话带回,安重荣勃然大怒,但在副将的劝说下,暂时隐忍不发。
苏木早已料到柳氏会作乱。他派郭威暗中调查柳氏罪证,发现柳承业不仅私设盐井,还囤积兵器,更与契丹商队有秘密往来,涉嫌走私铁器给契丹。证据确凿后,苏木没有选择公开抓捕,而是采用了更精妙的手法。
三日后,苏木在节度使府设宴,邀请太原所有豪强赴宴。席间,他命人抬上十余箱盐铁,当众宣布:太原盐铁官营,乃朝廷大计。但本相知道,诸君家中多有私井私坊,强制查封,恐伤和气。不如这样——凡愿将私井私坊上交者,朝廷按市价给予补偿,并授予资格,可参与官营盐铁的运输与销售,抽取两成佣金。
豪强们面面相觑,这条件看似优厚,实则让他们从主人变成了佣工。但苏木随即话锋一转:若不愿上交,朝廷也不强求。只是三日后,巡检使王将军将全城巡查,届时若查出私设盐井、私通外敌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柳承业,按后唐律,以谋逆论处,诛三族。
柳承业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宴散后,大部分豪强选择了妥协,唯独柳承业心怀侥幸,想要拖延。第三日,王彦章果然率兵查封柳府,搜出私盐三千石、铁器五百件,以及与契丹往来的书信。苏木当众审判,将柳承业斩首示众,没收全部家产,充作府库。
此举震慑了所有豪强,盐铁官营顺利推行。太原的盐价从每斤百钱降至七十钱,铁价从每斤三百钱降至二百钱,百姓拍手称快,府库收入却增加了三倍。
半月后,安重荣的大军终于撤离太原。临行前,他派副将给苏木送来一封信,信中只有八个字:苏相智谋,安某佩服。
苏木阅后,将信投入火盆,对郭威道:安重荣不服,只是暂时隐忍。此人必反,只是时机未到。
郭威问道:那当如何应对?
养寇自重,不如养寇自削。苏木淡然道,让他先反,反则名正言顺除之。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尽快恢复太原元气,训练新军。我料定,三年内,幽云必有变故,契丹必将南侵。届时,才是我们真正的考验。
他走到窗前,望着北方天际,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太原的善后,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藏玄机。苏木以化解藩镇兵权威胁,用吊住三镇胃口,借巡检使掌控实权,再以盐铁官营收拢民心财富。每一步都走得精准无比,将纵横术的分而化之、利而诱之、名而正之发挥到了极致。
而更大的棋局,正在他心中徐徐展开。郭威、刘知远、石敬瑭……这些名字如星辰般在他脑海中闪烁。他知道,自己正在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这盘棋的终点,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整个乱世的终结。
窗外,汾水滔滔,向着黄河奔涌而去。苏木心中默念:父亲,师父,这乱世,我终将为它,找到一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