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右手按在腰间——那里悬着那柄环首刀,我认得刀鞘上那个缺口,是他年轻时跟人打架被石头砸的。
爹爹......鲁元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忽然看见,刘邦的左手悄悄抬起,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拇指和食指圈成个环,其余三指伸直。那是我们夫妻间的暗号,他第一次带我回丰邑老家时,在田埂上教我的,意思是等我,别怕。
城楼下的厮杀声越来越近。樊哙已经冲到城门下,那扇用铁皮包着的木门被他砍得木屑飞溅。有个秦兵从城楼上泼下热油,他闷哼一声,左臂瞬间冒起黑烟,却咬着牙,反手一刀劈在门闩上。
一声巨响,门闩断了。
木门被撞开的瞬间,我看见刘邦动了。
他没有催马,而是翻身下马,徒步冲向城门。粗麻布战袍在风中鼓起,像只张开翅膀的灰鸟。他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踉跄,左肩的伤口显然在渗血,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个浅浅的血印。
可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种近乎燃烧的专注。仿佛这世上,只剩下眼前这扇门,门后的这座城,城里的某个人。
我忽然想起那个冬夜,他从咸阳押送徭役回来,冻得嘴唇发紫,却从怀里掏出块温热的米糕,塞给我说:路上偷藏的,给你留的。那时他的手冻得通红,指关节肿得像个萝卜,眼睛里却有光,和此刻一模一样。
阿母!爹爹!鲁元尖叫起来。
刘邦冲进城门时,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身后的门柱上,箭尾兀自颤抖。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举起环首刀,朝着城楼的方向,用力挥了一下。
那不是砍向敌人的刀,更像是个信号。
紧接着,我听见县衙后院传来骚动。是萧何!他不知何时挣脱了绳索,正带着几个狱卒,和雍齿的亲兵厮杀。老槐树下,他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平日里握笔的手,此刻正死死攥着根木棍,每一击都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雍齿慌了。他转身想跑,却被冲上城楼的樊哙一把揪住衣领。狗贼!还想跑?樊哙的声音像打雷,剔骨刀架在雍齿脖子上,刀刃上的猪油痕迹,此刻沾满了鲜血。
厮杀声渐渐平息。
我抱着鲁元,站在阁楼门口,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步步走上楼梯。
他的战袍被血浸透了大半,脸上的伤疤裂开,新的血珠渗出来,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下颌滴落在台阶上。手里的环首刀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走到我面前时,他停住了。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里,有血丝,有疲惫,有后怕,还有些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芒砀山的迷雾,浓得化不开。
雉儿,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回来了。
鲁元从我的怀里挣脱,扑进他怀里,小脑袋在他沾满血污的战袍上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