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澄澄的,像极了咸阳城头飘扬的龙旗——虽然我从未见过咸阳城,只听货郎说过,那里的城墙比沛县城楼高出三个我。
把奶羹端进来吧。我掀开帐帘一角,看见春桃端着陶碗站在晨光里,碗沿氤氲的热气让她的脸有些模糊。这是秦二世二年的四月,距刘邦在芒砀山斩蛇已过去九个月,距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正好一年。
军帐外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是夏侯婴在操练新兵。那些被强征来的农夫握着锈迹斑斑的铁矛,胳膊上还留着锄头磨出的茧子。我听见其中一个趔趄着摔倒,引来一阵哄笑,接着是夏侯婴粗哑的训斥:站直了!你们是去打仗不是去赶集!
春桃把碗递到我手里时,碗沿烫得我指尖发麻。夫人,沛公召集众将议事呢,就在西帐。她的目光落在我怀里的婴儿身上,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又和雍齿吵起来了。
我搅动着碗里的米羹,稷米的颗粒沉在碗底,像极了那些沉在泗水污泥里的秦半两。雍齿——这个丰邑的旧识,从刘邦举事那天起就没断过是非。三个月前拿下沛县时,他带着丰邑子弟投诚,转头就因分赃不均闹将起来。此刻西帐里传来的争吵声,隔着三重帐幕都能听见,像盛夏午后闷在罐子里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
公子饿了。春桃提醒道。我低头看刘盈,他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小拳头攥着我的衣襟,指节泛白。这孩子生在去年深秋,那时刘邦刚杀了沛县县令,满城都是血腥味。接生婆后来跟我说,那晚的月亮红得像刚淬过血的刀,我却只记得帐外士兵唱的楚歌,调子跑得分明,却比任何安神汤都管用。
米羹凉到温热时,西帐的争吵声突然停了。我抱着刘盈走到帐门口,看见萧何低着头从西帐出来,袍角沾着泥点。他看见我,脚步顿了顿,脸上堆起惯常的温和笑意:夫人好。
萧功曹。我微微颔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西帐,沛公......
沛公正和诸将商议军饷的事。萧何的声音低了几分,往左右看了看,雍齿说要再征丰邑的粮,沛公没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竹简,那是昨夜刚统计好的军粮账簿——我今早替刘邦整理床榻时见过,上面的数字红得刺眼:存粮只够维持十日,伤兵却已有七十三人。
风突然转向,带来西帐里樊哙的大嗓门:凭什么不能征?丰邑那些富户藏着粮不拿出来,留着喂狗吗?接着是曹参的声音,冷静得像冬日的井水:丰邑刚遭过兵灾,再征就要反了。
我把刘盈往怀里紧了紧,婴儿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上。三个月前从沛县逃难时,我见过那些被秦军征粮后的村庄。
门槛上,眼睛空洞得像被挖掉了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