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刘邦对我说:等我得了天下,定让百姓有饭吃。我信了,就像信泗水的水永远向东流。
西帐里突然响起器物碎裂的声音。我听见刘邦怒吼:都给我住口!抱着刘盈的手臂不自觉收紧,刘盈地哭了出来。春桃慌忙要接过去,我摇摇头,顺着哭声望向沛县方向——那里的城墙在暮色里像一条沉睡的土龙,城门楼上飘扬的字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边角已经磨出了毛边。
夫人,要不......春桃的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备帷帽,我要去西帐。
春桃的脸瞬间白了:夫人使不得!军帐乃议事之地,妇孺......
我是沛公夫人。我解开腰间的玉佩系在刘盈襁褓上,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嫁妆,和田玉被体温捂得温热,也是丰沛子弟的家人。
夜色漫过军帐时,我站在辕门外的土坡上,看着巡夜士兵举着的火把在黑暗中移动,像一串流动的星子。夏侯婴刚来过,说今日抓了三个偷老乡鸡的士兵,按新定的军纪,明日午时问斩。
夫人,都是丰邑来的同乡......他搓着手,语气里带着恳求,沛公已经睡下了,要不......
按军法处置。我望着远处黑黢黢的沛县城墙,那里曾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城墙根下的那棵老槐树还在吗?小时候我总在树下听货郎讲天下事,那时的天下,还姓嬴。
刘盈在怀里动了动,我低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脸上,像撒了一层薄薄的霜。远处突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声,两声,三声......在寂静的夜里荡开,惊起林子里的宿鸟。
嫂子。身后传来刘邦的声音,带着酒气和疲惫。我转身,看见他披着我的旧披风站在月光里,鬓角的白发比上月又多了几根。还没睡?
在等。我把刘盈递给他,等沛公的令旗。
刘邦接过孩子,动作生涩却轻柔。他低头看着刘盈的睡颜,突然笑了:这小子,眉眼倒像你。
像我有什么好。我望着远处行刑台的方向,那里已经竖起了木桩,不像你,能成大事。
成大事......刘邦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自嘲,今日在帐里,樊哙说我变了,变得不像从前那个泗水亭长了。他抬头看我,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雉儿,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变了?
风从旷野吹来,带着麦苗的青涩气息。我想起十五年前在单父县的市集,他穿着打补丁的短褐,站在人群里看我抛绣球,眼睛亮得像此刻的月光。那时的他,会为了半壶酒和人争得面红耳赤,会在我被地痞骚扰时攥着拳头冲上来,指节捏得发白。
没变。我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只是这天下,容不得泗水亭长了。
远处传来鸡啼,第一声撕破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