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抱紧了刘盈,我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声响,像受伤的野兽。
沛公。我轻声说,令旗该升起来了。
他沉默着点头,将刘盈递给赶来的乳母。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我看见那面新制的令旗在辕门上升起,猩红的旗面在晨风里舒展,上面绣着的字,被初升的太阳染成了金色。
军帐的麻布门帘被我掀开时,混着汗臭与皮革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帐内二十余盏油灯将空气熏得发黄,刘邦坐在主位的矮榻上,腰间的青铜剑鞘磕在案几角,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面前摊着幅粗糙的舆图,用炭笔标注的红色箭头从沛县一直延伸到薛郡,墨迹边缘晕开的水渍,像极了前日攻城时溅在帐上的血。
雉儿?刘邦的眉毛挑了挑,案几边的樊哙正啃着酱肘,油光锃亮的嘴突然停住,骨头上的肉筋还挂在牙缝里。我抱着刘盈走到帐中央,脚底的麻鞋陷进被踩实的泥地,惊起细微的尘土在光柱里翻滚。
妾有一言。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像冰块砸在青铜鼎上。萧何握着算筹的手顿在半空,曹参捻着胡须的手指僵在腮边,连帐角侍立的亲兵都屏住了呼吸。这些丰沛子弟看着我从吕雉变成沛公夫人,却从未见我踏足议事的军帐——就像他们从未想过,那个在泗水亭抛绣球的女子,会站在这里谈论杀人的律法。
嫂子这是......樊哙把骨头扔回陶盘,油手在衣襟上胡乱抹着,军中议事呢,娘们家......
樊哙!我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帐内十二张熟悉的面孔。左手边第一个是夏侯婴,他的马夫围裙还没来得及换下,皂角的气味混着马汗味飘过来;对面的周勃抱着把破损的瑟,弦断了两根,这是他昨晚给伤兵唱楚歌时崩的。这些人曾在我家的麦场上喝得酩酊大醉,曾在刘邦躲进芒砀山时帮我藏匿细软,此刻他们脸上的诧异,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旧日情谊上。
丰沛子弟随沛公举义,是为推翻暴秦。我将刘盈的襁褓往上提了提,婴儿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可前日攻胡陵时,是谁纵兵烧了张屠户的草屋?是谁抢走了王寡妇的织布机?
帐内响起一阵骚动。曹参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是负责军纪的,这些事本该由他处置。我看见他案几上的竹简堆得老高,最上面一卷的封泥已经干裂——那是昨夜刚统计的违纪记录,墨迹还泛着水光。
嫂子莫听旁人嚼舌根!樊哙霍地站起来,腰间的铜带扣撞在甲胄上叮当作响,弟兄们拿刀砍脑袋,抢点东西算什么?当年在沛县,沛公不也带着我们去......
“那是秦廷的官仓!”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手中提着的油灯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