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里静得能听见陶俑身上落灰的声音。刘邦的灵魂缓缓蹲下,指尖虚虚抚过绢帛上昌年老,不惧死几个字,像是在触碰某个早已冷却的体温。吴煜注意到他龙袍袖口的云纹在颤抖,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周昌求葬函谷关的奏疏,我确实没批……当时只当他又在闹脾气。后来他病逝,我命人葬在沛县祖陵……
陛下可知他为何执着于函谷关?张良的羽扇轻摇,函谷关是关中与山东的咽喉,淮南王若要西进,必过此关。他求葬那里,是要替陛下看住最后一道门。
吴煜突然想起陈教授今早说的话。考古最迷人的,就是这些被史书漏掉的呼吸声此刻他盯着绢帛上斑驳的墨点,仿佛看见两千年前景帝年间某个阴雨的夜晚,白发老臣伏在案前,每写一个字都要咳嗽半天,墨迹里混着血丝;又看见刘邦在长乐宫的烛火下展信,或许皱了皱眉,或许冷笑一声,随手将这卷带血的密奏塞进了哪个角落。
所以陈豨叛乱的真相……吴煜犹豫着开口。
是多方博弈的结果。张良替他说完,陛下重旧情,不愿对淮南王太狠;皇后要保太子,急着除掉潜在威胁;陈豨本就心有不甘,再被人一推……他看向刘邦,陛下当年说陈豨不足惧,可真正难对付的,是藏在棋盘后面的手。
刘邦沉默良久,突然笑了一声,只是这笑里没了往日的豪迈:我总以为自己看透了人心,原来连身边人递来的刀都没看清。周昌这老匹夫……他喉间滚动着,像是要骂句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若能重来,我定要亲自去函谷关,给他磕三个响头。
陈教授轻轻将绢帛重新裹好,丝绸摩擦的沙沙声里,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这卷东西要是能送到历史研究所,足够推翻半本《汉书·高帝纪》。小煜,把相机拿来。得趁着墨迹没氧化,先拍三组特写。
吴煜应了一声,转身去拿背包,却在弯腰时瞥见刘邦的灵魂正对着陈教授的背影躬身。半透明的身影弯得很低,龙冠上的珠串几乎要触到地面。张良站在他身旁,羽扇垂落,这对千年君臣的身影在探照灯的光晕里重叠,像两尊被岁月磨去棱角的古玉。
历史本就该有不同的声音。张良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他惯有的清冽,当年我们写在竹简上的,是给后人看的;藏在陶瓮里的,是给历史看的。他看向吴煜,你记笔记时,不妨多留几页空白。真相往往藏在字缝里。
吴煜摸着笔记本的硬壳封面,突然想起三天前刚穿越时,他蹲在满地陶片里的惊慌。此刻那些碎片在探照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历史掰开后露出的截面。他翻开新的一页,在陈豨叛乱标题下重重写下:据周昌密奏,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