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陆明川蹲在营帐外的土坡上擦军靴。
这是他们在刘邦营中待的第七日,士兵们发的麻布鞋底早被石子硌得薄了,他偷偷用前晚烤焦的兽皮补了鞋帮,此时正用碎布蘸着水擦拭鞋面上的泥点。
陆明川,来搭把手。苏然的声音从伙房方向飘来。
她抱着一摞陶碗,发梢沾着灶膛里的草屑,见陆明川抬头,又努了努嘴,张婶说今日有野兔肉,我多讨了两个碗……
话音未落,陆明川的余光突然扫到左侧竹篱后闪过一道灰影。
他动作微顿,擦鞋的手停在半空。
那是个穿灰布短打的士兵,正弯腰摆弄地上的箭簇,可箭簇明明码得整整齐齐,根本用不着整理。
怎么了?苏然走到近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竹篱下的士兵听见响动,猛地直起腰,撞得箭簇匣子当啷作响,抬头时脸上堆着生硬的笑,军……军爷,小的收拾箭簇呢。
陆明川没接话。
他记得这个士兵。
昨日午后他们去井边打水,也是这人蹲在井台边洗甲片,可甲片泡在水里半天没动,倒把井沿的青苔踩得稀烂。
他拽了拽苏然的衣袖,陶碗在两人怀里碰出清脆的响。
经过竹篱时,那士兵的目光像根刺,扎得后颈发烫。
用过午饭后,苏然蹲在营帐后补衣裳。
她扯着线的手突然顿住。
那道灰影又出现了。
这回对方缩在十步外的草垛后,只露出半张脸,帽檐压得低低的,可露出的半只耳朵上有道月牙形的疤,和今早竹篱下的士兵一模一样。
陆明川。她捏着针的手微微发抖,草垛后面。
陆明川正在整理从遗迹里带回来的碎陶片,闻言头也不抬,指尖却悄悄扣住腰间的短刀。
那是前日刘邦赏的,说是,刀刃磨得锋利,此刻贴着大腿,倒像块烧红的炭。
假装没看见。
他声音很轻,眼睛仍盯着陶片上的纹路,你昨日说要去晒谷场找张婶借针线,现在就去。
苏然的手指绞紧了衣角。
她记得三天前和张良在小树林说话时,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草叶香——不是自然的草香,是晒干的艾草混着灶灰的味道,和此刻草垛后飘来的气味一模一样。
跟紧我。陆明川突然站起来,陶片撒了一地。
他弯腰捡陶片时,余光扫过草垛后的灰影。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们会突然移动,慌慌张张往草垛另一侧躲,却撞得草屑簌簌往下落。
两人穿过晒谷场时,苏然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晒谷场边的石磨旁,另一个穿灰布短打的士兵正老卒筛米,可筛子举得老高,米粒哗哗往下漏,老卒急得直跺脚,他却只盯着陆明川他们的背影。
是同一拨人。
苏然凑到陆明川耳边,声音轻得像蚊鸣,今早那个耳朵有疤,刚才筛米的左腕有个红痣。我昨日在吕雉的营帐外见过这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