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窟里那如影随形的诡异笑声,像冰锥一样扎在沈墨言、玛丽和刘美兰的脊梁骨上。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密道,回到相对安全的回廊,怀里紧紧揣着那些冰冷硌人的金属片,仿佛揣着一团凝固的死亡。每个人都是脸色煞白,大汗淋漓,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他……他就在下面!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玛丽修女声音发颤,紧紧握着胸前的十字架。
沈墨言脸色铁青,迅速将密道口恢复原状。“快回石屋!汉斯他们应该也勘察完钟楼了。”
三人不敢停留,几乎是跑着回到了那间临时栖身的石屋。推开门,就看到汉斯和张明宇已经回来了。汉斯正伏在墙角,借着微弱的光线,在一张粗糙的草纸上飞快地画着复杂的结构图和算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张明宇则瘫坐在一旁,脸色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显然刚才在钟楼上的经历也让他心惊胆战。
“怎么样?”沈墨言立刻问道,目光扫过汉斯面前的草图。
汉斯头也不抬,语速极快:“钟楼结构勘测完毕,改造方案初步确定。利用钟体本身作为共振基座,在关键节点镶嵌金属片,理论上可以放大特定频率的声波,制造强干扰场。”
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语气沉重:“但是,沈,有个致命问题。改造需要时间!精细调整金属片的位置和角度,清理钟楼内部的杂物以优化共鸣……至少需要大半个晚上!而且,敲响那口巨钟需要巨大的力量,必须确保一次成功,不能有任何干扰!”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残酷的结论:“也就是说,在钟声敲响前的这段时间,我们必须有人……确保小托马斯,或者说‘它’,不会提前发动,不会察觉到我们的动作,不会干扰最后的准备工作!”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每个人头上。
确保?怎么确保?那个怪物是能讲道理还是能被劝住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有人去吸引它的注意力!去当那个……诱饵!
房间里瞬间死寂。谁去?这几乎就是送死!王小芸化作晶体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张明宇第一个低下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汉斯紧紧抿着嘴唇,他是技术核心,改造钟楼离不开他。沈墨言是主心骨,统筹全局,他要是出事,整个计划就彻底完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我……我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刘美兰。
这个一直像影子一样沉默,像惊弓之鸟一样恐惧的女人,此刻竟然慢慢抬起了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还残留着深深的恐惧,但在这恐惧之下,却涌动着一股奇异的光芒,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定。
“刘女士,你……”玛丽修女想说什么,却被刘美兰打断了。
“我……我是个没用的女人。”刘美兰的声音很低,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沙哑,却不再颤抖,“我胆小,我怕死,我只想找到我的孩子,带他们回家……我之前觉得,只要能活着,怎么样都行……”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墨言脸上:“可是……王小芸那孩子……她才多大?她为了救另一个孩子,就那样……没了。我也有孩子,我知道看着孩子受苦,比自己死了还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那个小怪物……‘它’不是喜欢吃吗?不是喜欢‘妈妈’们的味道吗?”
她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近乎扭曲的笑容:“我别的没有……就是当妈的这点心思,这点惦记孩子、护着孩子的劲儿,管够!‘它’不是馋吗?我就让‘它’好好闻闻!看看‘它’消不消化得了!”
这番话,像钝刀子割在每个人的心上。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个母亲最原始、最质朴,却也最决绝的守护之心。她要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母性”作为最浓郁的诱饵,去吸引那个恐怖的“饥饿”!
“不行!太危险了!”玛丽修女第一个反对,眼泪涌了出来,“那是送死啊!”
“待在这里,不一样是等死吗?”刘美兰反问道,眼神异常清醒,“至少……至少我这么做,可能……可能能给你们,给钟楼上的汉斯先生,还有……还有地窖里那些不知道还活没活着的孩子……挣到一点时间。”
她看向沈墨言,眼神里带着恳求,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沈先生,你脑子好使,你肯定明白……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对不对?”
沈墨言喉咙发紧,他看着刘美兰那双不再躲闪的眼睛,里面燃烧着一种他从未在这个懦弱女人身上见过的火焰。他无法否认,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牺牲,往往是唯一能撬动杠杆的支点。王小芸的牺牲是无意中被利用,而刘美兰,是主动选择走上祭坛。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才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我们会……尽快。”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计划简单而残酷:刘美兰主动出现在庭院等显眼地方,尽可能释放她作为一个母亲最深层的情感——对失散孩子的思念、保护欲、甚至是对“严冬”掳走孩子的愤怒。这种强烈而纯粹的“母性光辉”,对于以负面情绪为食的“严冬”而言,无疑是难以抗拒的“美味”,有很大概率能吸引其主要的注意力。
而沈墨言、汉斯和张明宇,则利用这个机会,全力完成钟楼的最后改造和准备工作。
“我……我去帮你!”玛丽修女擦干眼泪,走上前紧紧握住刘美兰冰凉的手,“我陪你一起!我虽然……虽然没有孩子,但主的爱与你同在!我们一起祈祷,一起……面对!”
刘美兰看着玛丽修女,终于,一直强忍的泪水滑落下来,她用力回握住玛丽的手,点了点头。
没有更多的告别,也没有豪言壮语。刘美兰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黑暗,看到她日夜思念的孩子。然后,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破旧的衣襟,挺直了那常年被生活压弯的脊梁,和玛丽修女一起,一步步,坚定地走出了石屋,走向那片被黑暗和恐惧笼罩的庭院。
沈墨言看着她们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猛地转身,对汉斯和张明宇低吼道:“走!去钟楼!我们没时间了!”
钟楼之上,寒风更烈。汉斯和张明宇拼尽全力,按照草图,用找来的工具,在古老的铜钟和石壁上艰难地开凿、固定那些冰冷的金属片。每一锤落下,都像是在敲击着倒计时的丧钟。
而下方庭院中,刘美兰站在王小芸那尊晶体雕像旁,闭上了眼睛。她不再压抑内心的恐惧和思念,任由对孩子们的爱与担忧,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她开始低声哼唱起一首模糊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摇篮曲,那是她曾经哄孩子们入睡时唱的。歌声不成调,甚至有些跑音,却蕴含着一种穿透一切黑暗的、温暖而悲伤的力量。
玛丽修女跪在一旁,握着十字架,用拉丁文低声吟诵着祷文,圣洁的光芒与刘美兰那世俗而伟大的母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强大的力场。
渐渐地,庭院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粘稠,温度骤降。一种无形的、充满恶意的“注视感”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牢牢锁定了庭院中央那两个渺小的身影。
“它”来了。
被这前所未见的、浓郁而复杂的“母性”情感吸引而来。
刘美兰感受到了那如同实质的冰冷注视,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但她没有睁开眼,没有停止歌唱,反而将那份对孩子的思念和守护之心,燃烧得更加炽烈!
“来吧……你不是饿吗……来吃啊……”她在心里无声地嘶喊着。
诱饵,已经抛下。
狩猎者,已经就位。
而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高耸的、正在被疯狂改造的钟楼之上。
汉斯,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