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的手还握着那只空茶杯,风一吹,杯身晃了下。他没松手,只是用拇指轻轻压住杯沿,稳住了。
远处的青山依旧,但他的目光已经收了回来。
“戏才开场,他们不会让我闲着。”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旁边的冷霜月听见。
冷霜月站在他右侧半步远的地方,手仍搭在刀柄上,闻言只点了点头,没说话。
柳明瑛抱着刚满月的赵明轩,站在台下。孩子睡得正香,小脸贴在她肩头。她抬头看了眼赵承渊,眼神平静,什么也没问。
就在这时,又一匹快马从官道疾驰而来。
马蹄声急,尘土飞扬。马上是个穿青袍的小太监,手里捧着明黄卷轴,滚鞍下马,扑通跪地。
“陛下有旨——!”
人群还没散尽,这声音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小太监展开圣旨,声音发颤:“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赵承渊平定边患,功在社稷,特授翰林院掌院学士,即日赴任,统管文翰之事,钦此。”
全场没人出声。
赵承渊盯着那卷黄绫,片刻后走上前,伸手接过。
他没谢恩,也没行礼,只问了一句:“何时到任?”
小太监咽了口唾沫:“即……即刻。”
赵承渊点头,转身走下点将台。
走到柳明瑛面前,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轻声说:“备轿,回京。”
柳明瑛应了一声,抱着孩子转身离开。走过院门时,她抬手摸了摸腕上的翡翠镯,脚步没停。
半个时辰后,京城翰林院。
朱红大门缓缓打开,门口石狮静立。赵承渊一身绯色官袍,腰佩柳氏所绣蹀躞带,迈步而入。
迎面走出一群穿青衫的翰林官员,领头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面白无须,手持紫檀木念珠,正是王守仁的心腹门生周文远。
“赵大人,久仰。”周文远拱手,笑容温和,“边关归来,一路辛苦。”
赵承渊回礼:“还好。”
周文远侧身让开,示意众人入院。刚进仪门,他忽然抬手,将一本厚书往主案上一摔。
“啪”的一声,书页翻开,露出夹在中间的一张纸——上面赫然是三道科举策问题目!
“这是《五经正义》,我江南学子人人必读。”周文远语气平淡,“赵大人出身寒门,若不熟此书,怕是难掌文坛中枢。”
周围一片低笑。
赵承渊走过去,低头看了看那本书,又看了看那张题纸。
他笑了。
“贵地多才俊,可惜文章千篇一律,连错字都抄得一致。”他说完,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了两下。
没人接话。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这时,苏婉儿从偏厅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叠文书,低声道:“赵兄,这是近三年会试录名册,你要的。”
她把册子放在桌上,顺势递过一张纸条。
赵承渊扫了一眼,七成南方进士出自三家门第。
他收起纸条,没说话。
周文远脸色变了变,干笑两声:“赵大人初来乍到,还需慢慢了解规矩。”
“规矩?”赵承渊看着他,“我只知道,读书人写的文章,要是连自己都不信,那还不如烧了取暖。”
这话一出,几个年轻编修低下头,不敢对视。
周文远拂袖而去,其他人也陆续散开。
赵承渊坐在主位上,环顾四周。书房陈设古朴,墙上挂着历代掌院画像,角落摆着青铜熏炉,炉火未燃。
他伸手摸了摸右眼角的疤,低声自语:“这才刚开始。”
夜幕降临。
冷霜月翻墙入院,黑衣裹身,双刀未出鞘。她落在屋檐上,脚步轻得像猫。
片刻后,她破窗而入,手中捏着一封密信。
“王守仁残党传信,今夜子时,火烧藏书阁。”她把信扔在桌上,“嫁祸给新来的寒门学子。”
赵承渊拿起信纸,仔细看。
信纸右下角有个暗记,是三年前舞弊案用过的火漆印。
“火起时辰,和当年一样?”他问。
“对。”冷霜月点头,“而且值守名单全是南派老臣的人。”
赵承渊放下信,提笔写下一道手令:“自明日起,轮值人员由我亲自点选。”
他又补了一句:“把《永乐大典》副本、科举底档、边疆舆图,全部换个地方放。别声张。”
冷霜月接过令纸,准备离开。
“等等。”赵承渊叫住她,“你刚才说,是子时?”
“没错。”
“好。”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今夜,我在院里等火。”
冷霜月看了他一眼,翻身跃出窗外,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赵承渊坐回书案前,吹亮烛火。
火光映在他脸上,右眼角那道疤微微发亮。
他翻开名册,一页页看下去,手指在几个名字上停留片刻,画了个圈。
门外传来脚步声。
苏婉儿端着一碗热汤进来:“夜深了,喝点暖的。”
“谢谢。”他接过碗,喝了一口。
“你早就猜到他们会动手?”她问。
“撕圣旨那天,我就知道。”赵承渊放下碗,“让他们封我辅政大臣,我不接。可换个文职,他们总得找个理由把我弄回来。”
“所以这不是奖赏,是陷阱。”
“对。”他笑了笑,“但他们忘了,我在边关对付的,可不只是匈奴。”
苏婉儿点点头,收拾碗筷离开。
房门关上后,赵承渊起身走到柜前,拉开最底层抽屉。
里面没有书,只有一块木鸢半成品,翅膀还没装好。
他摸了摸,放回去,重新锁上。
然后他回到桌前,铺开一张白纸,开始写人名。
第一个是周文远。
第二个是王守仁旧部李崇义。
第三个是礼部侍郎郑元昌。
他写得很慢,每一笔都很稳。
写完最后一人,他抬头看了眼沙漏。
还有两个时辰。
他合上名单,吹灭三根蜡烛,只留一根。
火光摇曳,照着他半边脸明半边脸暗。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窗外风起,檐铃轻响。
一支箭矢穿过夜色,钉在院中旗杆上,尾羽还在抖。
赵承渊睁开眼,盯着那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