槌球场上一片死寂,时间似乎凝固了一般。就连周围随风摇曳的草皮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停止了摆动;那些受伤倒地、正在痛苦呻吟的梅花士兵们,此刻也都不约而同地捂住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打破这片诡异的宁静。整个球场就像一个巨大的冰窖,寒冷刺骨又悄无声息。
站在场地中央的红心王后,宛如一尊来自地狱的雕塑,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她那双原本应该温柔如水的眼睛,此时却变得冷酷无情,犹如两柄闪烁着寒光的利刃,死死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小雨。只见她那张美丽但毫无血色的脸庞上,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紧握着手中金色权杖的五指更是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无力,指尖甚至已经开始渗出丝丝血迹……
“你……”王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权杖缓缓抬起,指向小雨。所有人都知道,下一道命令很可能就是“砍掉她的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瑟缩在王后身边、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红心国王,突然猛地扯了扯王后那猩红的衣袖,用带着哭腔的、细若蚊蚋的声音急促地说道:“陛、陛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王后凶狠地瞪向他:“嗯?!你这没用的东西,敢拦我?”
国王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怀里那本厚法典掉在地上,但他还是鼓足勇气,踮起脚尖,凑到王后耳边,用更小的声音飞快地耳语了几句。他的话语模糊不清,但隐约能听到“古老约定……蓝色血脉……不可擅动……审判……”等零星词语。
红心王后的脸色在瞬间变了几变,从暴怒到惊疑,再到一种极其不甘的、被强行压抑的狠厉。她死死盯着小雨,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最终,她似乎极其不情愿地,缓缓放下了指向小雨的权杖。
“哼!”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带着浓浓威胁意味的冷哼,如同闷雷滚过球场,“算你走运,蓝色的异类!这场无聊的游戏到此为止!”
她不再看小雨,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她的眼睛,目光转向其他噤若寒蝉的“球员”——爱丽丝、林静等人。“至于你们……”她猩红的嘴唇咧开一个残酷的弧度,“既然这个蓝色的家伙让你们暂时保住了脑袋……那就去听听‘教诲’吧!鹰头狮!”
她尖利的声音划破空气。随着她的呼唤,一只形态奇异的生物从场边阴影中迈步走出。它拥有雄鹰的头颅、翅膀和利爪,身躯和后半部分却是覆盖着金色皮毛的狮子。它——鹰头狮,步伐沉稳,眼神锐利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漠然。
“带这些……这些家伙,”王后嫌恶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去海边。让那只整天哭哭啼啼的假海龟,给它讲讲它的‘伤心事’!或许它的眼泪能洗洗你们那愚蠢的脑袋!”她说完,仿佛一刻也不愿多待,猛地一拂衣袖,在廷臣和士兵的簇拥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槌球场,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惊魂未定的人。
鹰头狮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用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扫过众人,低沉地说了一句:“跟我来。”便转身,迈着稳健的步伐,向着与城堡相反的方向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逃过了即刻被砍头的命运,但王后最后那充满恶意的安排,依旧让人心头沉重。他们默默地跟上鹰头狮,离开了那片弥漫着血腥与恐惧的槌球场。
鹰头狮带着他们穿过一片越来越稀疏、越来越荒凉的林地。脚下的土地逐渐被沙砾和礁石取代,空气中开始弥漫起咸涩的海风气息,以及一种……低沉而持续的、如同受伤野兽呜咽般的哭声。
哭声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听得人心里发酸。
转过一片巨大的、布满孔洞的黑色礁石,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灰蒙蒙的、波涛不惊的海滩展现在眼前。而在靠近海浪的潮湿沙地上,坐着一个更加奇异的生物。
它拥有海龟般布满皱褶和纹路的、深绿色的皮肤和宽大厚重的甲壳,但它的头部和四肢,却更接近于某种悲伤的、眼泪汪汪的牛。此刻,它正用巨大的、蹼状的爪子,抱着一块光滑的鹅卵石,巨大的泪珠不断从它那双充满水汽的、如同小牛般温顺又哀伤的眼睛里滚落,滴在沙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它,就是假海龟。
“好了,别哭了,”鹰头狮走到假海龟身边,用翅膀拍了拍它的甲壳,语气说不上是安慰还是命令,“王后陛下有令,让你给这些……客人,讲讲你的故事。”
假海龟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了看小雨一行人,尤其是目光在小雨那身蓝宝石般的肌肤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中的悲伤似乎更加浓郁了。它抽噎着,用带着浓郁鼻音、如同海底深处传来的呜咽般的声音说道:“讲……讲我的故事?哦,我可怜、可怜的故事……那会让我哭得更厉害的……”
但它还是开始了讲述,声音伴随着海浪的低语和它自己的抽泣,断断续续,充满了自怜自哀。
“你们……你们看我现在的样子,一定想不到……想不到我曾经,也是一只真正的、快乐的海龟……”它用爪子抹了抹眼泪,“在大海里,那么蓝,那么广阔……我们上学,上最好的海洋学校……课程多么丰富啊……”
它开始细数它那“美好”的过去:“我们有‘旋转’,就是怎么利用洋流让自己优雅地转圈;有‘翻涌’,就是怎么在浪花里打滚;有‘沉浮’,就是怎么控制自己在水里上上下下……还有‘各门基础技艺’——‘翻泥撬’(用爪子翻海床找吃的)、‘滑水闪’(快速游泳)、还有‘沙隐术’(把自己埋进沙子里)……”
每说一门“课程”,它的眼泪就掉得更凶,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的美好,如今都已失去。“我们每天上学十小时,哦,那是多么充实的日子啊……”
爱丽丝忍不住小声问鹰头狮:“它每天上那么多课,不累吗?”
鹰头狮用一种“你真没见识”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当然累!所以它才总是哭。”
假海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继续呜咽着说:“我们受的是最正规的教育……真的……每天都上学……”
“那你们每天上多少课呢?”小雨也忍不住问道,她被假海龟那真挚的悲伤所触动。
假海龟的哭声猛地拔高了一个度,变得更加凄惨:“第一天十小时,第二天九小时,第三天八小时,以此类推……”它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巨大的泪珠砸在沙地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林静和许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这课程安排听起来……似乎越来越轻松?
“那第十一天呢?”爱丽丝好奇地追问。
“第十一天?”假海龟仿佛被戳到了最痛的伤处,放声大哭起来,声音在海滩上回荡,“当然是放假了!哦——!!”它哭得撕心裂肺,“这就是我最悲伤的地方!我……我只上到了第十天!我永远失去了我的第十一天假期!哦,我可怜的、从未享受过的假期啊——!”
众人:“……”
所以,它如此悲伤,甚至把自己哭成了这副介于海龟和牛之间的怪异模样,就是因为少放了一天假?仙境的逻辑,再次让来自现实世界的人们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假海龟哭了足足一刻钟,才在鹰头狮不耐烦地用爪子刨沙子的提醒下,稍微平息了一点。它抽抽搭搭地说:“好……好吧,既然王后命令……那,除了听故事,你们还得……还得学点我们海洋学校的精华……不然不算完整的‘教诲’……”
它挣扎着从沙地上站起来,甩了甩尾巴(那尾巴也更像牛尾),用一种混合着悲伤和庄重的语气宣布:“现在,我来教你们……龙虾方块舞!”
“龙虾方块舞?”爱丽丝和小雨异口同声,连沉浸在悲伤逻辑中的众人都被这奇怪的名字吸引了注意力。
“是的!”假海龟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力量,它用蹼状的爪子笨拙地在沙滩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方形,“首先,你们沿着海岸线排成一排……”
“多少人?”鹰头狮插嘴问道,似乎对流程很熟悉。
“哦,越多越好!”假海龟挥了挥爪子,“然后,面对前面的海浪,当然,要保持一点距离,别被卷走了……然后,等海鳗发出信号……”
“海鳗?”爱丽丝好奇。
“就是一种长长的、会放电的鱼,它们是我们的音乐老师兼乐队指挥!”假海龟解释道,“信号一响,每个人就向前游!对,游泳是基本动作!”
“穿着衣服游泳?”小雨看着自己身上的裙子,有些迟疑。
“当然!不然像什么样子!”假海龟用一种“这都不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用爪子比划,“然后,遇到一只龙虾……就……就……”它突然做了一个极其迅猛的动作,两只前爪猛地向前一伸,仿佛抓住了什么,然后整个身体向后猛地一缩,再用力向前一甩!
“就这样!”它气喘吁吁地说,眼泪又因为用力过猛而流了下来,“和龙虾……转个圈……再……再把龙虾扔回海里!能扔多远扔多远!”
“那……然后呢?”爱丽丝被这狂野的“舞蹈”惊呆了。
“然后?然后再游回来,重新站好队形!”假海龟用爪子抹着眼泪,“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多么优美!多么欢乐的舞蹈啊!哦——!”它说着说着,又想起了自己没能跳成这舞蹈的“第十一天假期”,再次悲从中来,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假期!我可怜的龙虾方块舞啊——!”
它哭得如此伤心,以至于巨大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沙滩上,很快就在它脚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咸水的水洼。
鹰头狮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小雨等人说道:“好了,‘教诲’结束。它又要哭上好一阵子了。你们可以走了。”
众人看着沉浸在无尽悲伤中、与它脚边越积越多的泪水作伴的假海龟,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这场所谓的“教诲”,与其说是教训,不如说是一场荒诞而悲伤的独角戏。
他们缓缓地转过身去,脚步沉重得仿佛每一步都要踏碎脚下柔软的沙滩。没有言语,只有沉默和无尽的悲伤弥漫在空气中。泪水模糊了双眼,但他们还是努力看清前方的道路——那条通向未知彼岸的路。
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呜咽声,像是来自遥远地方的哀号。仔细听,原来是假海龟正蜷缩在海边一块巨大的礁石旁,它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发出一种让人揪心的声音。那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此同时,海浪拍打着岸边,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两种截然不同却又相互呼应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首凄婉动人的乐曲。
然而,这首乐曲并非仅仅是为逝去的时光所谱写,更像是对那个永远无法再回来的美好假期的哀悼。假海龟的呜咽成了旋律中的主旋律,而海浪则充当了和声部分,共同演绎出一曲永不停息的挽歌。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只见天空已经渐渐暗下来,乌云密布,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而那颗高悬于天际的红心王后,则依然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犹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剑,随时可能从天而降,斩断一切阻碍她前行的东西。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没有人敢有丝毫懈怠之心。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次奇妙的仙境之旅才刚刚开始,接下来还会遇到无数艰难险阻等待着他们去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