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海龟那低沉而又沙哑的呜咽声响彻云霄,仿佛是从深海之中传来的阵阵悲鸣,夹杂着咸涩海风和无尽悲伤的气息。这声音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像汹涌澎湃的潮水般推动着小雨一行人的脚步,让他们不由自主地离开那片已经被泪水浸透的海滩。
走在前方带路的鹰头狮始终保持着沉默,但它那对犹如雄鹰般锐利的眼睛却不时闪烁出一抹令人费解的光芒。这种光芒时而犀利如剑,时而深邃如海,似乎在默默观察并审视着这群误闯仙境的不速之客——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们。
他们并未被带回阴森的王宫,而是被引向了一片开阔的、如同天然圆形剧场般的丘陵地带。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的蘑菇如同观众席般环绕着中央的低洼地,那里已经聚集了仙境中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以及更多叫不上名字的古怪生物。疯帽匠和三月兔占据了前排,正用一个巨大的茶杯当鼓敲打,发出不成调的节奏;睡鼠在帽匠的口袋里打着呼噜;柴郡猫的笑容时而在半空中闪现,时而挂在某只兔子的长耳朵上;就连那只在眼泪池边见过的渡渡鸟,也一本正经地坐在一根巨大的蒲公英上,用翅膀扶着一副(对它来说)过大的夹鼻眼镜。
而在“剧场”的最高处,一块被藤蔓与发出幽光的花朵缠绕的巨石上,摆放着两把略显粗糙却气势十足的石椅。红心王后端坐其上,她猩红的长裙如同凝固的血液,脸上的怒意似乎比在槌球场时更盛,仿佛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红心国王则瑟缩在她旁边的另一把石椅上,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本厚得离谱的法典,眼神躲闪,仿佛想把自己藏进书页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兴奋、恐惧和荒诞期待的诡异气氛。这是一场审判——红心王后的审判。
“带犯人!”王后用权杖重重地顿地,声音如同惊雷,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两名方块侍卫押着一个面容憔悴、身穿破烂扑克服装(花色是红心)的年轻人走上前来。他,就是红心杰克,此刻正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杰克!”王后厉声喝道,声音在丘陵间回荡,“你被指控,于上个无月之夜,潜入皇家厨房,偷走了本王后最钟爱的、由会唱歌的百灵鸟肝与清晨第一缕阳光烘焙而成的覆盆子馅饼!你,认罪否?”
杰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陛下!冤枉啊!我……我那天晚上一直在和柴郡猫玩躲猫猫,它……它可以作证!”他求助般地看向空中时隐时现的柴郡猫。
柴郡猫的嘴巴咧得更开了,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哦?是吗?我不记得了。你知道,我的记忆就像我的身体,总是丢三落四的。”
“传证人!”王后根本不理会杰克的辩解,继续她的流程。
首先被传唤的是制饼的厨师,一个脑袋像打蛋器、胳膊像面杖的古怪家伙。他信誓旦旦地指认杰克在案发时间鬼鬼祟祟地在厨房外徘徊。
接着是三个长相一模一样的扑克牌姐妹(花色是方块),她们用带着合唱般韵律的声音,异口同声地说她们“看见”杰克“可能”、“大概”、“似乎”拿着一个“很像”馅饼的东西跑过。
证据漏洞百出,证词模棱两可,但在红心王后越来越不耐烦的逼视下,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指向杰克。
“证据确凿!”王后根本不给人反驳的机会,猛地站起身,庞大的阴影笼罩着可怜的杰克,“我宣布——犯人杰克,偷窃王室财产,罪名成立!判处——”
“等一下!”
一个清脆、带着些许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王后即将出口的恐怖判决。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声音的来源——爱丽丝。她站了出来,小小的身躯在巨大的王后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碧蓝的眼睛里燃烧着正义的火焰。
“陛下!”爱丽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这些根本不能算是证据!厨师只说杰克在厨房外徘徊,并没有亲眼看到他偷东西!三位女士的证词全是‘可能’、‘大概’!这太荒谬了!仅凭这些,怎么能判定一个人有罪?”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疯帽匠都停止了敲打茶杯,渡渡鸟的眼镜滑到了喙尖。所有生物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竟敢质疑王后判决的小女孩。
红心王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愤怒的猪肝色变成了极致的、冰冷的苍白。她死死地盯着爱丽丝,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酝酿着毁灭性的风暴。
“荒——谬?”她一字一顿地重复,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来自地狱深处,“你,竟敢说我——荒谬?”
“我不是说您荒谬,陛下!”爱丽丝鼓起勇气反驳,逻辑清晰地指出,“我是说这个审判过程!没有确凿证据,仅凭猜测就定罪,这是不公正的!这不合逻辑!”
“逻辑?公正?”王后发出一声尖锐的、歇斯底里的狂笑,她猛地挥舞权杖,指向爱丽丝,也指向她身后的小雨、林静等人,“在这里!我的话就是逻辑!我的意志就是公正!你们!你们这些外来者!从一开始就在破坏我的规则!蓝色的怪胎干扰我的槌球赛!你这个黄毛丫头竟敢质疑我的审判!你们是一伙的!你们都是同谋!”
她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声音拔高到刺破耳膜的程度:“砍掉!砍掉!把他们的头全部砍掉!一个不留!现在!立刻!马上!”
“砍掉他们的头!”廷臣和士兵们条件反射般地齐声高呼,声音震耳欲聋,扑克牌士兵们立刻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围了上来,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
“不!你们不能这样!”林静尖叫着将小雨和爱丽丝护在身后。许方试图上前理论,却被一名士兵粗暴地推开。林夏迅速评估着局势,脸色凝重。小宇吓得紧紧抱住了林静的腿。
场面瞬间失控,混乱到了极点。士兵的呵斥、王后的咆哮、廷臣的附和、林静的哭喊、小宇的哭声、疯帽匠唯恐天下不乱的大笑、柴郡猫飘忽不定的评论……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
就在这最混乱、最危机的时刻——
小雨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不是恐惧,不是疲惫,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的抽离感。周围那震耳欲聋的喧嚣——王后的咆哮、士兵的呐喊、母亲的哭叫、爱丽丝的争辩——开始变得模糊、扭曲,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波动的水幕。那些狰狞的面孔、闪烁的兵器、色彩斑斓的蘑菇观众……所有的景象都开始旋转、变形,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色彩相互渗透、融合,失去原本清晰的边界。
她看到爱丽丝的身影在她旁边也开始变得透明、闪烁,脸上还带着愤怒与不屈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却再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她感觉自己在下坠,又像是在上升。周围不再是混乱的审判现场,而是变成了一片飞速流转、光怪陆离的漩涡。无数记忆的碎片、荒诞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那只看怀表的白兔、能让人变大变小的蘑菇、咧着嘴笑的柴郡猫、暴躁的公爵夫人、悲伤的假海龟、疯狂的三月兔……最后,是红心王后那张因暴怒而扭曲、却也在逐渐模糊消散的脸,和她那无声咆哮的口型——
“砍掉……他们的头……”
这无声的威胁,如同一个破碎的气泡,最终也湮灭在无尽的流光溢彩之中。
……
“小雨?小雨!醒醒!”
一个熟悉而充满担忧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穿透了层层迷雾,清晰地响在耳边。同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
小雨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林静那张写满焦虑和关切的脸庞。她正俯身在自己床边, 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书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光斑里,细微的尘埃缓缓飞舞。
她正躺在自己柔软、熟悉的床上,身上盖着印有小碎花的棉被。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家的气息。
是梦?
一场漫长、荒诞、光怪陆离、惊心动魄的……梦?
她眨了眨眼,意识逐渐从那个疯狂的世界抽离,回归现实。心脏还在因为梦中的惊险而剧烈跳动,但周身感受到的,只有被窝的柔软和阳光的暖意。
“妈……”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
“你这孩子,看书看睡着了?还做噩梦了?”林静松了口气,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是不是昨天着凉了?怎么睡得这么沉,还一直说梦话,什么……砍头?馅饼?”
小雨怔怔地转过头,看向床边的书桌。桌面上,摊开着一本装帧精美的童话书——《爱丽丝梦游仙境》。书页正好翻到最后一章,插图上,是爱丽丝在法庭上指着红心王后大声反驳的场景。插画旁边,还放着一块她睡前吃了一半的、造型奇特的蓝色马卡龙,那是昨天邻居阿姨送的,据说是用了某种特殊的植物色素。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书页和那块蓝色的点心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一切都对得上。睡前看的书,吃的蓝色点心,所以才会梦到爱丽丝,梦到自己皮肤变蓝……那些变大变小、会说话的动物、疯狂的茶会、暴戾的王后……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大脑在睡眠中编织出的、一个逻辑混乱却又无比真实的奇幻之梦。
她长长地、彻底地松了口气,一种回到安全港湾的疲惫与安心感席卷全身。她对着母亲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嗯,我没事,妈。就是……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林静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就好,快起来活动活动,睡太久晚上该睡不着了。”
小雨点点头,撑着身体坐起来,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扫过书桌。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在那本摊开的《爱丽丝梦游仙境》旁边,安静地躺着一片干枯的、边缘有些卷曲的……花瓣。
一片玫瑰花瓣
一片孤零零的玫瑰花瓣静静地躺在桌上,宛如一颗璀璨的宝石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它的颜色异常夺目,鲜艳得让人难以置信,仿佛是有人刻意用画笔精心描绘出来的一般......那种红色,红得如此不自然,红得如此浓烈,以至于看上去像是刚从颜料管里挤出来似的。
这抹红色让她不禁想起了那个诡异而又神秘的梦——梦中有三个面容模糊的园丁,他们正手持刷子,发疯般地将白色的玫瑰花刷成鲜红色。那场景如同鬼魅一般萦绕在她的脑海深处,令她毛骨悚然。
然而此刻,眼前这片鲜红欲滴的玫瑰花瓣竟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心跳骤然加速,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似的。尽管周围的一切都没有改变:阳光依然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房间里静谧无声,只有微风轻轻拂过窗帘时发出的沙沙声;母亲温柔慈祥的目光也如往常一样落在她身上,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笼罩着整个屋子。
尤其是当她再次凝视那片红色的玫瑰花瓣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起来。究竟是谁把这样一朵奇异的花朵带到这里呢?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还是说,这个看似平静的世界背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窗台,那片玫瑰花瓣突然轻盈地飘起,缓缓向着窗户飞去。看着它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和不安。因为她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绝非偶然——梦境与现实之间的那道无形之墙,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裂开了一条缝隙,虽然这条裂缝微小到难以察觉,但它的存在却足以打破原有的平衡,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