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筒子楼在身后迅速缩小,最终被更多的黑暗与杂乱建筑吞没。李振国对这座城市的阴暗面似乎了如指掌,他带着林晚穿行在迷宫般的后巷、地下管道入口甚至是某家通宵营业的嘈杂酒吧后厨,每一次转折都精准地避开了可能存在的监控与巡逻。
林晚沉默地跟着,身体的疲惫与寒冷早已麻木,只剩下大脑在高速运转。李振国展示的丧女之痛不似作伪,他与“蝮蛇”、与顾长峰确有血仇。但合作意味着与虎谋皮,她必须万分谨慎。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栋老旧的、看起来是私人诊所的后门外。李振国有节奏地敲了敲门,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白大褂、眼神警惕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
“老李?”
“嗯,麻烦你了,老周。”李振国简短地打了个招呼,拉着林晚闪身进去。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潮湿与危险。里面是一个消毒水气味浓重的小小诊疗室,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
被称为老周的男人看了看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林晚,没有多问,只是指了指里面的一个隔间:“去那里换身干衣服吧,柜子里有。小心着凉。”
林晚看了李振国一眼,他点了点头。她这才抱着背包,走进隔间,反手锁上了门。
隔间里果然放着几套干净的、半旧的病号服和简单的内衣。林晚迅速换下湿透的冰冷衣物,用毛巾擦干头发和身体,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才阵阵袭来。她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抱紧了膝盖。
父亲的日记,李振国的出现,顾宴无处不在的追踪……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而危险的梦。但她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清醒。
换好衣服出来,老周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李振国坐在诊疗室唯一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慢慢地喝着热水。
“这里是安全的,老周欠我一条命,嘴巴也严。”李振国开口道,打破了沉默,“你可以暂时在这里休息,想想我们的‘合作’。”
他将另一个装满热水的杯子推到她面前的桌上。
林晚没有去碰那杯水,她在对面的病床上坐下,直视着李振国:“合作可以。但我要知道,你能提供什么?除了一个暂时的藏身之所。”
李振国放下杯子,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爽快。我能提供的,是信息,是渠道,是顾宴无法轻易触及的、这座城市乃至更远地方的‘地下’资源。”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
“比如,我知道‘蝮蛇’在国内有几个可能的藏匿点,都与顾家早年的产业有关。比如,我能帮你查清你母亲当年病逝的真相,如果那真的不是意外。再比如……我可以帮你,把你父亲日记里的内容,以及我们可能找到的其他证据,用一种顾家无法轻易拦截和压制的方式,公之于众。”
他的条件,确实极具诱惑力。这些都是林晚独自一人难以做到的。
“你的条件呢?”林晚问道,“除了‘蝮蛇’的下落。”
“很简单。”李振国盯着她,“第一,你父亲日记里所有关于‘蝮蛇’和顾长峰勾结的细节,共享给我。第二,找到你父亲留下的那份‘关键证据原件’后,复制一份给我。第三,在我们目标达成之前,你需要完全听从我的安排,不能擅自行动。”
完全听从安排?这几乎是将自己的自由和安危完全交到对方手上。
林晚沉默着,内心激烈挣扎。李振国的条件很苛刻,但眼下,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独自对抗顾家,无异于螳臂当车。
“我需要考虑。”她没有立刻答应。
“可以。”李振国似乎也不意外,“你有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给我答案。”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隔壁有个小休息室,你可以去那里睡一会儿。记住,不要离开这间诊所,也不要试图联系任何人。”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并从外面上了锁。
小小的休息室里只有一张窄床和一个旧桌子。林晚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毫无睡意。窗外的雨声似乎停了,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她拿出父亲的日记,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再次翻看。这一次,她看得更加仔细,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到任何关于那个“值得信任的朋友”的蛛丝马迹。
父亲交际圈并不广,除了武馆的师兄弟,就是一些老街坊……忽然,她目光停留在某一页不起眼的记录上:
「……老吴今天又来喝茶,说起他儿子在报社工作不顺,这世道,说真话难啊……」
老吴?吴伯伯?!
林晚猛地坐起身!她记得这个人!是父亲的一个棋友,住在武馆隔壁巷子,为人正直,以前常来武馆和父亲下棋聊天!他的儿子……好像是在一家本地报社当记者?
难道……父亲把证据交给了吴伯伯?!因为他的儿子在报社,或许有能力在关键时刻将真相曝光?
这个发现让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必须去找吴伯伯!
但李振国明确禁止她擅自行动。而且,吴伯伯家附近,肯定有顾宴的人监视。
怎么办?
直接告诉李振国?不,不行。吴伯伯是重要的线索,不能轻易暴露。而且,她无法完全信任李振国。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她必须想办法自己溜出去,单独去见吴伯伯!
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诊疗室里一片寂静,李振国似乎也在休息。她轻轻走到门边,试着拧动门把手——果然被反锁了。
她又走到窗边,窗户外面装着坚固的铁栏杆。这是一间经过改造的、用于临时藏身的安全屋,不会留下明显的漏洞。
难道真的无计可施了吗?
林晚焦灼地在小小的房间里踱步。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里的一个老旧通风口,那个通风口不大,覆盖着金属网,看起来似乎……可以拆卸?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清晰。
天色微亮时,林晚开始行动。她用从桌上找到的一根废弃的金属发卡,小心翼翼地撬动着通风口金属网边缘的螺丝。螺丝因为年代久远有些锈蚀,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拧松了四个角。
轻轻取下金属网,通风管道黑黢黢的,勉强能容纳她这样瘦削的身体钻入。里面积满了灰尘,散发着陈腐的气味。
她没有犹豫,将日记本用塑料袋包好塞进怀里,深吸一口气,蜷缩着身体,艰难地钻了进去。管道狭窄而冰冷,她只能凭借感觉和前方极其微弱的光亮,一点点地向前爬行。
不知爬了多久,身上沾满了灰尘和蛛网,手臂和膝盖也被粗糙的管道内壁磨得生疼。终于,她看到了前方另一个通风口,外面似乎是……一条堆满杂物的后院小巷?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踹开了那个同样不算牢固的通风网,狼狈不堪地从管道里跌了出来,重重摔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
顾不上疼痛,她迅速爬起来,警惕地观察四周。这里果然是诊所的后巷,堆放着一些医疗垃圾和废弃家具,空无一人。
她成功了!
她不敢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大致的方位快步走去。她必须赶在李振国发现她失踪之前,找到吴伯伯!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林晚拉高了病号服的领子,低着头,混在早起买菜和上班的人流中,心跳依旧很快。她不知道吴伯伯是否还住在老地方,也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和路牌的指引,她终于找到了那条熟悉的、狭窄而陈旧的老街巷。武馆旧址就在巷子那头,早已物是人非。而吴伯伯家,就在武馆斜对面。
她放慢脚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越是接近,她越是紧张。她害怕吴伯伯已经不在这里,害怕这里也有顾宴的耳目。
就在她快要走到吴伯伯家门口时,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提着一个鸟笼,走了出来。正是吴伯伯!
他看到站在门口、穿着不合身病号服、浑身脏兮兮的林晚,明显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你……你是……小晚?!”吴伯伯的声音带着颤抖。
林晚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上前一步,正要开口——
突然,吴伯伯脸色猛地一变,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他一把抓住林晚的手臂,用力将她往屋里拽,声音急促而惊恐:
“快进来!外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