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怔住,片刻后他缓慢开口:“大人,您是说这具尸首并非是许怀山的?”
裴闻铮不置可否,只提起笔继续书写。
“不会!”谢珩思索了一阵,想起一事又补充道:“据说那具尸首上有许怀山从不离身的物件。”
“是何物件?”裴闻铮来了些兴致。
他难得有不知道之事,谢珩面上落了些傲娇,他抱着双臂,发辫向后一甩,这才在裴闻铮渐渐不耐烦的眼神中开口:“许大人与兰县主簿刘重谦乃是挚交好友,许大人爱茶,刘重谦便亲手制了一只小巧的金银丝结条茶笼子赠予他把玩。”
他凑近些,神神秘秘道:“那具尸身上便有这个物件儿!”
“金银丝结条茶笼子?”裴闻铮微微挑了眉,他将手中的狼毫放下,上半身缓缓靠进圈椅中:“仅凭这个,兰县县衙便断定了死者的身份?”
“这还不够特别吗?”谢珩瞪大了眼:“全天下应当也找不出第二只来了。”
裴闻铮面上带了些笑意,谢珩见状不由站直了身子,干笑一声:“您是觉得何处不妥,还请直言。您别这样盯着属下笑,属下脊背有些发寒……”
裴闻铮睨他一眼。
谢珩咳了两声,转移话题:“对了大人,属下去打探了下,许小娘子已经出城去了。”
“何时之事?”
“大约是……今天?”谢珩有些不确定。
“大约?”
“属下也是听衙役说的,褚济源本欲让许小娘子前去认尸,但因她已离开淮县,只得作罢。”
“不可能。”裴闻铮语气平淡:“她定然还在兰县。”
“何以见得?”谢珩急切。
裴闻铮抬起右手,修长的指骨弯曲,随即轻轻点了点太阳穴:“动动脑子。”
谢珩:“……”
见他神情依旧茫然,裴闻铮没好气地挥了挥手:“下去吧,碍眼。”
“属下告退。”谢珩耷拉着肩背转过身,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
房中恢复安静,裴闻铮替自己倒了盏茶,他一手执着凑近鼻尖,透过余烟,他仿佛看见了那张倔强的面容。
……
刘重谦一整日都心不在焉,好容易捱到天黑,到了下值之时,他放下手中半天未曾翻动过的书册便往外跑。
褚济源迎面瞧见他,正欲与他招呼一声,却见刘重谦远远向他一揖,随后步履不停地向县衙外走去。
褚济源有些纳闷儿,他看向随从:“刘大人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行色匆匆的?”
“大人,属下听闻今日刘大人认尸之时,似乎被许大人尸骨的惨状吓着了,这一整天的面色都不好看。”
“难怪。”褚济源将手背去身后,往值房走去:“可知晓裴闻铮何时启程回京?”
“属下已去官驿打探过,就这几日了。”
“好啊!”褚济源朗声一笑,他闻言心情颇好,口中还低低哼着曲儿。
细听之下,似乎是“似这样虎口搬牙的事儿,哪一个大胆敢向前?摇摇摆摆我出前殿,实不愧舌辩侯名不虚传……”
刘重谦从未觉得回家之路这样漫长,马车摇晃到宅院,还未等马车停稳,他便从车厢中钻了出来。
丁海跃下辕座,忙伸手搀扶:“大人,您慢些,仔细脚下。”
刘重谦急不可耐地往府中走:“私牢里有几人在看守?”
“四人。”
“还需增派人手,千万不能让许鸣玉逃出来!”刘重谦咬紧牙关,面上尽是恨意:“这丫头,我还是小瞧了她!”
丁海有些莫名其妙:“大人,究竟发生何事了?”
刘重谦站定,仰起头深深提出一口气,接下来的话语似乎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一般:“大意了,太大意了。”
他提步朝后院走去,看守见着他来,忙躬身行礼。
刘重谦上前一步:“将门打开。”
“是。”
房门被推开,檐下灯笼的光扑进来,许鸣玉觉得很是耀眼,她眯着眼转过了头。
刘重谦撩起衣袍,快步走进房中。
许鸣玉大约是有些冷,她整个人陷在稻草中,面上血色褪尽。
昨夜到现在,她滴水未进,加之又受了鞭打,此刻若非心中一口气撑着,怕是早已倒了下去。
“许鸣玉!”刘重谦怒气冲冲地走近她,恶狠狠地将她从稻草中拽出来:“你当真是好得很啊!”
许鸣玉双眼还不适应光线,闻言只冷笑一声:“短短一日你便气急败坏了?看来你比我设想的,还要不堪一击。”
“那具……”刘重谦喘着粗气:“那具尸首分明不是怀山兄!”
许鸣玉缓缓睁开眼,被捆着的双手大力挥开刘重谦攥着自己衣领的手,她像看着什么脏东西一般:“可你方才说的,何人会信?”
“你——”刘重谦呼吸声渐渐粗重,许鸣玉瞧见他眼中迸发出的杀意,她勉力坐直身子:“茶笼子为你所赠,全天下只此一只,不是吗?”
见他不说话,许鸣玉笃定道:“你在害怕,你怕我斗倒你!”
“胡说八道!”刘重谦厉声道:“你如今在我手中,是生是死皆在我一念之间,我有何惧?”
许鸣玉眼中含着讽刺之色,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并不开口。
刘重谦心中愤懑,他一边焦灼地在房中踱着步,一边企图说服自己:“裴闻铮很快便要启程回京,他自然不会查你父亲的案子,你的算盘可要落空了。你说春樱手中有你的手信,那又如何,你们可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了许怀山?”
他又上前几步,右手捏住许鸣玉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你聪明,使计诈出了我,那也只能让你做个明白鬼!你是唯一的人证,可那又如何?许鸣玉,你绝无机会走出私牢!”
他如同甩掉什么脏东西一般,松开许鸣玉的脸,丁海递上一块帕子供他净手。
“你既有如此把握,又何必气急败坏?”许鸣玉淡淡道:“如今我已是阶下之囚,胜算已然不如你,你还担心我逆风翻盘不成?”
刘重谦宛如一拳打到棉花上,他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
“天色不早,你请便。”许鸣玉背对着他,重新躺在稻草上:“我身上有伤,便不与你闲聊了。”
刘重谦瞧见她脊背上触目惊心的血迹,这才重拾了些信心。
她冷哼一声,随即吩咐丁海:“好生看守,莫要让她逃了。”
丁海:“是,大人。”
许鸣玉闭上眼,她身上伤口正隐隐作痛,身上有些冷,她便在稻草堆中蜷缩了身子。
丁海将门关上,将亮光隔绝在外,唯有一丝月光从纸窗破损的洞口洒进来,照在许鸣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