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仆从双手捧着板子走进祠堂,蒋氏接过,见邢容眼中惧色明显,心下满意:“你方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是。”
“你敢对天发誓吗?”
邢容的手指几要痉挛,闻言她颤颤巍巍地竖起三根手指置于鬓边,哑声道:“我发誓!”
蒋氏举着板子,在掌心中轻敲着,她信步走近邢容,弯下腰冷哼一声:“既要发誓,便合该诚心一些。倘若你反悔,该当如何?”
那张刻薄的面容陡然在眼前放大,邢容心下惊惧更甚。
觅枝被几个婆子押着,按跪在地上,她口中呜咽着:“不要,小娘子,不要!”
身旁的孙婆子闻言,抡圆了胳膊,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还道是出身名门的丫鬟,竟无半点规矩!你家小娘子早已嫁与我家大爷为妻,你合该唤一声夫人!”
觅枝被打偏了脑袋,她张着口吐出一口血沫,面颊上须臾间便红肿起来。
邢容心下一惊,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啪”的一声,蒋氏瞧准了,一板子抽在她膝窝下,邢容来不及痛呼,“咚”得一下双膝重重跪在石板上。
觅枝哽咽地说不出话,她不住地冲邢容摇头,泪流不止。
邢容只觉得膝下髌骨似碎了一般,她霎时便痛弯了腰,却只咬着唇瓣不敢哭出声,眼泪如注跌出,落入尘泥。
蒋氏显然不会放过她,手中板子轻拍着邢容的侧脸:“看来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见蒋氏直起身,邢容抖着手一把攥住她衣裙下摆:“母亲……母亲,我……我说!”
蒋氏垂眼看着她,随即整个人稍往后一退,衣摆自她手中扯落。邢容往前一扑,狼狈地趴在了石板上。
邢容慢慢跪好,昏黄的光影下,她脊背伶仃,竭力咽下口中苦涩,她开口:“我发誓,倘若方才所言有一句违心之言,便叫我不得好死!”
蒋氏闻言,总算满意了,她将板子递给身旁的仆从,随即弯下腰假惺惺地搀扶起邢容。
邢容心下厌恶,她竭力忍着不将手臂从她手中挣脱。
蒋氏慈爱地替她将散下的发掖去耳后:“好孩子,你早这么乖顺不就好了?”
邢容低下头:“是……是儿媳的错。”
蒋氏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明日一早,我便让孙婆子陪你一道回邢府。”
“儿媳身边有觅枝相伴即可。”邢容婉拒。
“那不成,”蒋氏分明笑着,但语气中却满是敲打之意:“今夜怎么说,母亲也罚了你。倘若你心中记恨,明日回去在亲家面前告状……”
她细细打量着邢容的神情。
邢容闻言心下狂跳,但面上佯装无辜:“母亲,儿媳绝无记恨您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儿的。”蒋氏看了孙婆子一眼,后者从袖中取了块汗巾堵了觅枝的嘴,便将人拖拽了下去。
“只要你好好听话,说动邢大人为誉儿说情,待誉儿全须全尾回府的那一日,我便将觅枝还给你。”蒋氏紧紧握着邢容的手,扯着她往祠堂外走去:“如若不然,她定然是要代你受些皮肉之苦的!”
邢容手腕生疼,此时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乖顺道:“儿媳都听母亲的。”
……
翌日一早,孙婆子便伴着邢容登上了前往邢府的马车。
邢容昨夜未曾睡好,纵然面上覆着厚厚的粉,也掩不住她眼下的青黑之色。
孙婆子如同看押犯人一般,紧盯着她,邢容心下恼怒,但思及觅枝的安危,便一个字都未曾说。
车轮滚过青石板,穿过集市再往东拐了几条街道,才终于停在了邢府门前。
邢容避开孙婆子伸来搀扶的手,不顾她神色难看,扶着车架走了下来。
瞧清檐下描金匾额似也不如记忆中鲜亮,多了些岁月刻下的斑驳,她心下突然一酸。
孙婆子瞧见,压着声:“夫人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哭着进门,叫邢大人与邢夫人以为,您在我李府受了委屈?”
邢容忍下她的奚落,只侧身掖去眼角泪花,抬脚便走进了邢府。
门房认出来人,喜笑颜开:“小娘子回来了!”
邢容弯唇一笑:“钱叔。”
钱全笑得见牙不见眼,可往她身后一瞧,只见板着脸的孙婆子,不见自己的女儿觅枝,笑意顿时一僵:“小娘子,觅枝怎么没有随您一道回府来?”
“觅枝在府中替我管账,今日倒是不曾得空回来。”邢容扯着谎:“改日,我放她几日假,让你一家好生团聚团聚。”
“多谢小娘子。”钱全闻言放下心来,想起什么,他一拍脑门儿:“瞧老奴光顾着自个儿了。老爷与夫人尚不知您回府来,老奴这就遣人去通禀。”
孙婆子见二人似没完没了,在身后假意咳嗽一声。
邢容领会她的催促之意,抿了抿唇:“我稍后再去见母亲,钱叔,父亲可在府中?”
“老爷在书房,不过现下有客人在。”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见钱全退下,邢容领着孙婆子便往里走去。
穿过廊庑,二人来到书房院外,邢容止住步伐,她回身看向孙婆子:“父亲的书房,向来不许仆从随意进出,你便在此等候吧。”
孙婆子闻言,还要说什么,邢容不客气地出声打断:“觅枝在母亲手中,我知晓轻重!”
孙婆子这才作罢,她拉长了脸走去一旁等候。
邢容见她并未跟来,这才提步迈过门槛,走进院中。
她本已起了与李广誉和离的念头,只要今日能顺利从李府脱身,凭父亲母亲对自己的爱重,不愁和离不成。
可蒋氏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今日将觅枝扣下了。
觅枝与她自小一起长大,情分颇深,而蒋氏下手狠毒,邢容不敢赌。
一路思索着对策,她来到书房门前,只听见里头传出几声交谈。
其中一人嗓音低沉,听着十分年轻的模样。
邢容眉心倏然拧紧:父亲的客人,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房中,邢显德从棋盘上拿下被黑子吃下的白子,抚须朗声一笑:“彦直,你这棋技可是退步了啊!”
周湛丝毫没有输子的颓然,他垂眼笑看着棋盘:“大人棋艺精湛,下官自愧弗如。”
邢显德将白子丢进棋篓,抬手指着对面的年轻人,笑道:“你当真是谦虚了。”
“是大人过誉了。”
邢显得看着他面上带笑,分明是丰神俊朗的模样,心下一讪:“你今日登门,怕不是为了陪我下棋那么简单吧?”
周湛执棋之手一顿,须臾他抬起眼:“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大人。下官今日前来,实是为了令婿的案子而来。”
邢显德面色平静,显然对他的来意早有预料,他拂落衣袖,端坐在圈椅中:“彦直,此案案情你不必告知于我,我与李广誉有这层关系在,理应避嫌。”
邢容站在门外,闻言顷刻间便明白父亲的意思,他为人刚正不阿,今日既这么说了,便绝不会更改。
他是真不会管这个案子。
心下气力骤然一卸,她抬手撑在门扉上,衣袖落下,腕间玉镯磕上门框,“咚”的一声轻响。
邢显德闻得动静,抬眼看向门外,正色道:“何人在外头?”
邢容闻言抿了抿唇,她不欲叫父亲为难,正欲转身出门去,又思及被蒋氏扣下的觅枝。
狠狠闭了闭眼,她曲起手指。
房中圈椅摩擦过地面,有人起身朝门外而来。
邢容深吸一口气,她扬起笑往前走了几步,纤弱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父亲。”
邢显德瞧见邢容,有些来不及反应,少顷才笑着应答:“容儿,你怎么回来了?”
眼前光线被挡去几分,周湛摸索着手中棋子半晌,这才侧过面颊看向门外,瞧清邢容模样的瞬间,他眉心几不可查地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