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亮。
身着粗布衣裳的夜香郎自忠勇侯府后门走出来,他瞧着不过而立。
一旁有星夜赶路的百姓瞧见,叹息一声,嘀咕道:“年纪轻轻的,替人倒夜香能挣几两银子?何不寻个正经差事?”
身旁人见夜香郎朝这边瞧来,忙小声提醒:“管天管地还管旁人做什么差事?快走吧,天都快亮了!”
二人推推搡搡地走远。
夜香郎自二人身上收回视线,他系紧襻膊,紧皱着眉头看着板车上装着的几口深桶。
只闻得一阵恶臭不断从中溢出来。细细瞧去,只见这寒冬腊月的天儿,木桶盖上头竟也落了几只绿头蝇。
他拧着眉头弯下腰,双手抬起板车,稳稳当当地向前走去。
天光悄然大亮,只见原先停着板车的那块空地上,一道暗红色的印子径直蜿蜒向前......
忠勇侯府书房中。
秦观手握着一纸文书,面色难看得紧。
秦伯谦立身于书案前,他偷眼瞧了瞧秦观的面色,低声道:“父亲,您莫要为此区区小事着急上火,儿子除了好美色了些,草菅人命之事,当真是没有做过。”
秦观看见他这副窝囊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一巴掌将文书拍在桌案上:“你睁眼瞧瞧你闯下的祸事!”
“儿子当真没有雇凶杀人,”秦伯谦膝盖一软,慌忙跪下,情真意切道:“眼下这个节骨眼儿,您便是借儿子一百个胆子,儿子也不敢对那对老夫妇不利啊!”
他膝行上前,恳切开口:“不管这事成与不成,天下人皆会怀疑到儿子身上,儿子虽然不成器,但当真不会如此犯蠢!”
秦观闻言,面色稍稍好看了些:“当真不是你做的?”
“千真万确!”
“起来!”秦观抬手点了点那份文书:“那对老夫妇向京兆府尹递了状子,后日,京兆府设公堂,要审理此案,你作何感想?”
秦伯谦站起身,怯懦着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儿子站得正行得直,愿与他们对簿公堂,还侯府清名。父亲,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威名,岂能折在儿子这儿?”
见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秦观心中疑窦登时消散,他点了点头:“听你此言,为父也能安心了。”
“叫父亲为儿子日日忧心,是儿子不孝。”
“你我父子之间,不必说这些。后日,你尽管去那公堂之上陈情,旁的事,为父自会为你打点。”
“多谢父亲!”
……
日上三竿,赵嘉月才堪堪打完一套拳。
春华见她收了势,忙上前接过她手中长枪,又呈上一块布巾:“夫人,您且擦擦汗。”
赵嘉月接过,她抬手掖去面颊上的汗珠,自嘲道:“不过几载未执长枪,如今重新捡起来,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急于一时,”春华拎着沉重的长枪跟在她身后:“来日方长呢。”
赵嘉月一笑:“我喜欢来日方长这几个字,总觉得......”
“什么?”
“欣欣向荣。”赵嘉月挤干布巾里的汗水,毫不讲究地展开,又擦起了手:“兄长那儿,可有信儿来?”
“昨日世子爷遣陈江来过一次,说姑爷这几日乖觉得很,也不见出府去,想来无甚古怪之处。”
赵嘉月点点头,正要嘱咐什么,便见一名面生的婢女站在院门处往里张望,瞧见赵嘉月向她瞧来,忙低头朝她行了个礼。
春华顺着赵嘉月的目光回身,将那婢女上下打量一番,确认不是自己院中人,语气不免有些严厉:“你是哪个院儿里伺候的?”
那婢女闻言,快步上前来:“回夫人的话,奴婢是在外院扫洒的小翠,来此是为世子爷传话。”
春华面上隐隐露出些嫌恶之色。
赵嘉月上前一步:“秦伯谦遣你来传什么话?”
小翠摇了摇头:“并非侯府这位世子爷。”
恐赵嘉月不信,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印信,只见上头刻着一个清晰的“襄”字。
春华瞧见,欣喜道:“你是——”
“春华娘子莫要声张。”小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仔细隔墙有耳。”
春华忙闭紧了嘴。
赵嘉月眼中多了些笑意,她上前一步低声开口:“兄长要你来传何话给我?”
“世子爷说,今晨有异动,鹏举已追随而去,想来不日便会有进展。”
赵嘉月心神一振。
小翠又道:“世子爷还请您留意怡然居的动静。”
“怡然居?”
“是。”
春华闻言,心下一沉,她突然觉得背后汗毛直立。
将长枪紧紧抱在怀中,春华靠近赵嘉月:“吟霜娘子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兄长绝不会空穴来风。”赵嘉月忍住拔腿前往怡然居的冲动,勉力沉下心:“且等薛鹏举回转,打草惊蛇便不好了。”
......
冬季昼短,许鸣玉在院中的秋千架上坐了片刻,再抬眼之时,天色已然黑透。
裴府各处已掌了灯,她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腿脚,缓了片刻这才站起身来。
春樱拎着食盒匆匆走进院中,瞧见衣裳单薄的许鸣玉,她快步上前,压着嗓子道:“小娘子,方才我在厨房取晚膳时,听厨娘们议论,说忠勇侯府已接下了京兆府尹递去的状子,后日老夫妇状告秦伯谦欺男霸女一案便会开堂审理。”
“这么快?”
“是。”
许鸣玉垂下眼,指骨紧握着秋千绳,须臾她抬眼:“春樱,明日替我备些吃食,给谢珩送去。”
“您为何要送吃食给谢大人?”
“你替我问问他,名单上那些女子的身份可查实了?她们是否皆出身于烟花之地,后又为秦伯谦赎身,纳入府中,如今踪迹全无?”
春樱暗暗记下:“好。”
许鸣玉神情严肃:“切记,要问他是否名单里头所有的女子,皆是如此。”
春樱虽不大理解,但闻言还是点头应下。
她搀扶起许鸣玉,跟着往房中走去,想起什么,她叹了口气:“小娘子,如今琳琅娘子不知身在何处,您说,她父母状告侯府,能告赢吗?”
“裴闻铮说,并非所有父母皆会如我父亲一般,爱重儿女。虽不知他二人目的为何,但若非为了琳琅,他们又为何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还不畏权贵,愿与之硬碰,玉石俱焚也在所不辞?”许鸣玉抿了抿唇,眼底有些悲悯之色:“但我愿意相信他们是为琳琅而来,我想让他们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