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闻言,手指不由揪紧了膝盖上的布料,少顷他张了张嘴,欲开口否认。
许鸣玉的视线落在他手指之上,一眼便知自己说中了关键之处,她面上泛起些笑意:“还真与仲辛之有关。”
谢珩只觉心下一沉,但他素来能言善辩,此刻若是真想插科打诨瞒过许鸣玉,也未必没有法子。可不知怎的,他突然不想开口了。
有些事,让许鸣玉知道也好。裴闻铮独自一人走到今日,受过冷待与怨怼、痛骂与奚落,三年来,他一直在失去,从无人愿意走近他,只有许鸣玉。
只有她。
谢珩突然能够理解裴闻铮为何会对许鸣玉动心了。
一息之间,他面上闪过许多情绪,最终缓缓归于平静。缓缓松开手指,他看向许鸣玉,罕见地严肃:“小娘子,我与裴大人有主仆之谊,倘若我将他的事全然告诉你,是为不忠。”
许鸣玉本就没打算他会主动开口,今日所为,也不过试探而已。
她指尖在盏上轻轻摩挲了几下,随即抬眼:“我知你忠贞,自然不会强令你背主......”
“属下并非此意。”
许鸣玉话头被打断,先是一愣,只见谢珩抬眸看向自己。
他面上似有些挣扎,少顷,稍显僵硬地开口:“今日之事,属下并未向您透露只言片语,全然是小娘子聪慧之故。”
许鸣玉闻言,神情一动,谢珩这是......承认了?他向来唯裴闻铮马首是瞻,今日怎会这么痛快地承认?
谢珩似乎瞧出她的疑虑,他站起身,恭敬道:“属下只能言尽于此。”
许鸣玉知晓今日从他口中再不能撬出更多的消息了,见他欲转身离去,她扬声道:“等等!”
谢珩抬眼:“您还有何吩咐?”
“你想让我帮他?”许鸣玉看着他,目光锐利,宛如将他整个看穿一般。
“是。”谢珩深吸一口气:“这是属下的私心。”
“既如此,今日之事,还请你守口如瓶。”
谢珩拧眉,不解。
许鸣玉径直看向谢珩,语气坚定:“你若想让我帮他,便照我说的做。”
......
今日早朝散得晚,曾府的车驾行至集市,已近晌午。
虽是冬日,但马车不透风,又是晌午,日头正好,曾山敬觉得稍有些热,便拂开锦帘,朝外张望。
他心中有事,故而一路看来,也不过是走马观花。目光从一个个小摊前掠过,直到瞧见街尾一个不大起眼的馉饳摊。
神情不由柔和起来,腹中正有些饥肠辘辘,曾山敬见状,便让车夫驭停了马。
他身上官袍未除,带着一名随从行至摊前之时,见年迈的摊主瞧着自己的目光已然有些瑟缩,他和气一笑:“老丈,劳烦来碗馉饳。”
想起身后的随从与车夫,他又转身:“你二人不如一道坐下来用些?”
随从与车夫推脱不过,只得听命,只不过不敢与他同席,二人坐在了另一张案旁。
曾山敬见状也不强求,少顷,一碗寻常的馉饳摆在了自己眼前。那老丈大约是瞧出他位高权重,碗中放了多放了些猪油,一股浓郁的猪油香直往他鼻腔里钻。
他也不讲究,从筷筒中取出一双筷,在案上杵齐后,便埋头用了起来。
说起来,这碗吃食味道平平,远及不上姜佩的手艺,但他仍是吃得津津有味。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曾山敬本未在意,直到一旁的随从站起来,拎着剑挡在他身后,扬声道:“来者何人?”
曾山敬咽下口中的食物,握着筷子转身瞧去,只见姚琢玉不知何时也来了此处。
老内知田茂见状,不甚客气道:“这位是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姚大人,见曾相公在此,特来拜会!”
姚琢玉见曾山敬回身瞧来,朗声一笑:“曾相公,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多谢姚大人挂怀。”曾山敬抬手,示意随从退下:“我一切都好,听闻官家下旨擢你为刑部尚书,我还未曾向你道喜。”
“曾相公言重了,实则是下官失礼,回京后未曾登门拜会。”姚琢玉看向他身旁无人的长凳:“下官眼下亦是饥肠辘辘,曾相公可能准允下官同席?”
“姚大人这话可就见外了,快请坐。”
“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姚琢玉看向年迈的摊主:“来碗馉饳。”
摊主不知今日自己究竟是走了什么运道,自家小小的铺子里,竟来了两位看着便惹不起的大人物,他忙哈腰应下,快步走回摊后去。
姚琢玉从筷筒中取出一双筷子,仔细端详了几眼,随即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紧。他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一块手绢,仔仔细细地将筷子从头到尾擦干净。
曾山敬见状,微微一笑,语气熟稔道:“都说姚大人爱洁,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假。”
“曾相公莫怪,”姚琢玉微微一笑:“实在是陋习难改啊!”
曾山敬“欸”了一声,随即道:“爱洁怎么能说是陋习?只是这地儿人来人往,灰尘颇多,你便是现在擦干净了,用不了多久也会为灰尘所染。”
姚琢玉手中动作一顿,他神情促狭:“曾相公此言差矣,倘若放任筷子上的灰尘不管,回头吃进腹中,怕是要闹肚子。”
“若是当真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姚大人便不该来这儿,”曾山敬举着筷子,朝他身后的酒楼指了指,玩笑一般开口:“你该去那儿,也可尽尝美酒佳肴。”
姚琢玉回身瞧了一眼,顿时会意,曾山敬这是在借机挖苦自己。
他也不生气,只放下手绢,看着曾山敬的美髯,笑道:“曾相公怎么突然蓄起胡须来了?”
曾山敬吃完碗中最后一个馉饳,闻言含笑开口:“胡须要勤打理,我常为公务所困,无暇顾及。后来蓄得久了,便也习惯了。”
“下官以为这胡须蓄得不好,”姚琢玉作势摇了摇头,听见曾山敬不解地“哦”了一声,他凑近些,正色道:“显老!”
曾山敬闻言,朗声一笑:“我眼下已至知天命之年,早已不再年轻了!”
姚琢玉看着他,神情诚恳:“下回若是得空,下官陪您去西市剃面吧?”
眼中笑意收敛了些,少顷,曾山敬含糊其辞道:“倘若得空,我必定赴姚大人之约。”
“一言为定!”
”我吃完了,”曾山敬摸出一枚碎银子放在桌上,朝着摊主道:“这位大人的钱,我一并付了。”
“这如何使得?”姚琢玉有些受宠若惊。
“一碗馉饳罢了,姚大人莫要与我客气。”曾山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慢用,我先行一步。”
姚琢玉站起身:“曾相公慢走。”
驻足许久,眼见曾府的车驾已然离去,姚琢玉将手绢扔在桌案上,随即起身往外走去。
摊主正好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馉饳走出来,见状忙扬声道:“大人......”
“不吃了。”姚琢玉摆了摆手,随从瞧见,忙从怀中取了枚碎银子放在桌上。
几人随即转身离开。
摊主看着手中新鲜的吃食与案上摆着的两枚碎银子,眉心一皱:“好好的东西,说不吃就不吃了,真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