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之事传扬得更快,不过三两日,当朝大理寺卿与兰县女嫌犯的这桩艳闻,便已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更有好事者“添砖加瓦”,为其杜撰了许多香艳之辞,直露骨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百姓们并不在乎这桩艳闻究竟是真是假,加之裴闻铮素有恶名,更无人为其辩驳。
众口铄金,积灰销骨的道理并非人人都懂,也不知自己口中喷出的唾沫星子究竟几斤几两,是否重到能折断清白之人的脊梁。无辜百姓的喉舌,终究成了有心之人手中,用来排除异己的利剑。
裴闻铮这几日早出晚归,言辞中不见异常,但眉宇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凝重,虽不明显,但许鸣玉何其心细?
不必问,她也猜到审问孙翮的进展,并不顺利。
而坊间,有关二人的艳闻愈演愈烈,想来再过不久,便会经由御史台的口,传至圣上耳中。
二人皆不是为了区区声名,便要死要活之人。可究竟该如何破局,却成了眼下的难题。
许鸣玉心浮气躁之时,便爱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将自己能想到的法子一条条罗列,可今日一反常态。她静坐了快两个时辰,身前的宣纸上仍旧空无一字。
握着狼毫的手沉下又抬起,反复数次后,终于作罢——风月之事最难撇清,何况,裴闻铮将她藏在府中,确实是事实。
少顷,许鸣玉的眼中落了些许嘲讽之色,她笑这大齐的朝臣,自诩正直,实则虚伪卑劣!
无法在朝堂上将裴闻铮扳倒,便用这样无耻的手段!
春樱不如许鸣玉坐得住,她急得在房中来回踱步:“小娘子,这些都是子虚乌有之事,他们这样议论诋毁,其心可诛!”
许鸣玉听出她话里的担忧,当即安慰道:“世道待女子严苛,若换作旁的小娘子,或许早已忍受不住,以死明志了。但你放心,我不会做这种傻事。”
“你知道的,便是刀抵喉间,我也会奋力一搏。何况眼下的处境,还不到此地步。”
“要不,”春樱咬着唇瓣,斟酌半晌,才道:“咱们回淮县去吧。如今您身上的污名洗净,也是时候远离这是非之地了。”
“春樱,我不走,”许鸣玉垂下脑袋,目光怔怔落在书案上:“裴大人助我良多,眼下他有难,我不能一走了之。”
“可是,朝堂上的事儿,您也未必能插上手啊!”话音落下,却见许鸣玉神色依旧坚定,春樱沉默半晌,沉沉叹了口气:“小娘子,您歇着,我去厨房瞧瞧可有您爱吃的点心。”
***
散朝之后,裴闻铮在众朝臣揶揄嘲弄的目光中,快步往大明殿外走。
“裴大人稍候!”伴随着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姚琢玉儒雅含笑的面庞出现在他身侧。
裴闻铮脚步未停,指尖挑起官袍下摆,走下长阶。口中冷声道:“姚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姚琢玉遭此冷待,面上丝毫不见恼意:“只是鬻官案移交大理寺已久,不知可有何进展?”
“无,”裴闻铮不欲隐瞒,语气中带着几分疏离:“刑部的能耐,我等亦有耳闻。这嫌犯在刑部数日未曾开口,如何到了我大理寺,顷刻间便能改了本性?姚大人当真是高看下官了!”
“裴大人何必谦虚?”姚琢玉与他并肩往东华门走,二人瞧着似交情匪浅一般:“若论刑讯,大齐可无人能及得上你。”
裴闻铮不欲与之虚与委蛇。往东华门方向走出些距离,他猝然止步,随即抬眼看向姚琢玉:“姚大人今日,是来赞美下官的?”
姚琢玉跟着止步,对上裴闻铮带着审视的目光,他朗声一笑:“裴大人还真是快人快语!”
“姚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姚琢玉面上笑意渐深:“实不相瞒,本官今日拦你,也是好奇心作祟。”
他凑近些,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之色:“裴大人,坊间关于你那桩艳闻,究竟是真是假?”
官袍下,裴闻铮的手已然紧握成拳,他紧绷着面庞,一言不发。
姚琢玉尤觉不够:“若是真的,那郎情妾意,你何不将人娶进门?莫非你心中,也计较那门第高低?”
竭力将心头恼怒压下,裴闻铮扯起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姚大人,传言不可尽信。旁人也就罢了,你乃刑部尚书,当知下定论前,当有确凿证据,空口无凭可不大好啊!”
“裴大人所言极是,本官心血来潮,多有冒犯,”姚琢玉挑眉:“本官记得你此前剖明心迹之言,还道你心中记挂的那女子,就是传闻中那位呢。”
指甲几要抠破掌心,裴闻铮面色难看得紧:“那便不劳姚大人费心了。”
眼见东华门就在眼前,裴闻铮先行一步,头也不回道:“大人与下官不同路,今日就同行至此,告辞!”
姚琢玉眼中泛起些兴味,他凝视着裴闻铮的背影,只见朱红官袍在风中猎猎。
少顷,他扯唇一笑:“说什么不同路,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
裴闻铮的车驾抵达裴府门前,车马停下,他才从沉思中醒神。起身甫踏出车厢,便瞧见不远处停着的那辆宝马香车。
眉心一拧,他看向前来迎接的门房:“府上有客人?”
“正是,襄王世子携郡主来探望小娘子,人已到了快一个时辰了。”门房随着他一道往府中走,边走边说:“郡主现下在小娘子院中,夫人将世子爷请去了花厅吃茶,您现下可要去见一见?”
裴闻铮的脚步陡然一顿。
赵昀今日登门拜访,未先行递拜帖,可见今日之行应是临时起意,还带了赵嘉月去见许鸣玉……
心中悄然一动,裴闻铮转身往花厅走:“你先下去吧,我去见世子爷即可。”
花厅布置得极为雅致,赵昀喝了两盏茶,实在是撑得很,索性起身,端详起墙上悬挂的字画来。
这些字画,并非名家手笔,但从这笔触之中,可见作者功力亦是不俗。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赵昀并未回身,只扬唇一笑:“裴大人这手字,当真有大家风范,来日未必不能声名鹊起,引得世人追捧。”
“世子爷当知我心不在山野,这手字虽好,到底少了几分洒脱,难成气候,”裴闻铮站在他身后:“世子爷今日来我府上,当不是来赏字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