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盘被握的咯吱作响。那辆黑色的车像一头沉默野兽,潜伏在小城宁静的街角,车里空气压抑的近乎凝固。
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画室门口。
苏言在笑。
那是一种顾夜宸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轻松而明亮的笑容。像午后穿透云层的阳光,干净,温暖,不带一丝阴霾。不是他身下隐忍承欢时破碎又讨好的笑,不是镜头前精准演绎的温柔或疏离,更不是被禁锢时绝望麻木,嘴角空洞的弧度。
那个叫林泽的男人递给苏言一杯咖啡,苏言接过来,低头抿了一口,抬起头,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对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
他们在阳光下,像一对最普通不过的朋友,或者...更多。
嫉妒。
一簇黑色的毒火,瞬间点燃了五脏六腑。那股熟悉的,疯狂的占有欲,像无数冰冷的毒蛇,从心脏深处钻出来,缠绕住每一根神经。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男人可以得到苏言那样的笑容?!
那个位置应该是他的。苏言的一切,身体,灵魂,笑,眼泪,都该只属于他一个人。是他亲手把人从泥潭里捞出来,给了最好的资源,打磨成最璀璨的艺术品。他身上甚至还留着自己的印记,那是他占有的证明。
冲上去,把苏言从那个男人身边抢回来,告诉那个叫林泽的苏言是谁的人,把他重新锁起来,锁回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这个念头疯狂叫嚣,几乎要撑破理智。手已经摸向车门,肌肉紧绷,下一秒就要推门而出。
可动作却在半空中僵住。
因为他想起了苏言锁骨上那个褪色的纹身。监狱里无数个不眠的夜,他反复回想那个场景。他捏着苏言的下巴,欣赏着自己烙下的印记,告诉他:“你是只属于我的藏品。”
那时候的苏言是什么表情?
他闭着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极致的痛苦跟顺从。
他曾经以为那是爱。是一种深刻到要刻入骨血的占有。
可现在,当他看到苏言对着另一个人露出那样轻松的笑容时,一个他从未触及的真相,像一把锋利冰锥,狠狠刺入脑海。
他从来没有爱过苏言。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叫占有的游戏。他享受将一个鲜活的人,按照自己的喜好,一步步打磨、塑造、直至完全掌控的过程。苏言只是他最完美的一件作品,一个满足他病态控制欲的藏品。
他毁了他。
他折断他的翅膀,磨平他的棱角,把他从一个有思想有喜怒哀乐的人,变成一个只会看他眼色行事的木偶。他所谓的爱,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是最华丽的牢笼。
而现在,苏言逃出了那个牢笼。他在一片新的天空下,正在重新学着舒展自己伤痕累累的翅膀。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没有用锁链,没有用威胁,只用一杯温热咖啡,一句平常关心,就得到他梦寐以求却从未得到过的东西——苏言真实的回应。
嫉妒的火焰没熄灭,反而烧的更旺,这一次,烧灼的对象变成了他自己。
那火焰烧掉了他的疯狂跟偏执,只剩下灰烬似的自我厌恶。
顾夜宸忽然一阵剧烈反胃。他趴在方向盘上,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他不是嫉妒那个男人,是嫉妒那个男人可以给苏言一份正常的、健康的温暖。而他自己,只会带来毁灭跟痛苦。
他终于明白。
苏言的幸福里,不应该有他的存在。
他的出现,哪怕只是这样远远看着,都是一种亵渎。他就像阴沟里的鬼魂,贪婪窥视着不属于自己的人间烟火,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那片光明的污染。
我是个罪人。
这个念头不是法律的审判,不是旁人的指责,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定义。清晰,深刻,无可辩驳。
他曾以为出狱之后,找到苏言,远远看着他,确认他安好,就是他能做的全部。他错了,这依旧是自私。这只是为了满足他那点可怜的、不愿放手的窥探欲。
真正的赎罪,不是远远看着。
是彻底消失。
从苏言的世界里,连同自己的名字、气息、所有相关的一切,都清理的干干净净。让他能毫无负担地拥抱新的生活,让他能对着另一个人,展露更多那样明媚的笑容。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手背上。
顾夜宸抬头,看着车窗外的天空,泪水无声划过憔悴的脸颊。他曾是万众瞩目的影帝,拥有一切,却亲手毁掉了唯一想要的东西。
他慢慢坐直身体,颤抖的手摸索着,插进车钥匙。
引擎发动的声音,在这条安静街道上显得有些突兀,像一声迟来的叹息。
顾夜宸没再看画室的方向一眼。他怕再看一眼,就再也没了离开的勇气。
挂档,踩油门。
车子缓缓驶离街角,汇入车流,朝着与这个海滨小城相反的方向,决绝驶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他只知道,必须离开。开始一场没有终点的、彻底的自我放逐。
这是他唯一能为苏言做的事。
也是他对自己这个罪人,唯一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