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提前离场。
他对这种浮华虚伪的场合向来提不起兴趣,赵总那张油腻脸跟充满暗示的言语,让他胃里一阵翻搅,凭借本能的警惕避开了那杯有问题的酒,那股被人窥伺,被当成猎物的恶心劲儿,却黏腻的缠绕着神经,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助理看出他脸色不对,快步跟上来,低声问:“苏言哥,不舒服?要不要陪您去休息室?”
“不用,我直接回去。”苏言摆摆手,脚步没停。
他穿过衣香鬓影跟觥筹交错的大厅,对周围投来惊艳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这些人脸上的笑容,跟赵总一样,都带着精心计算的价码,他只想尽快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空气。
通往停车场的廊道里安静许多,他走向电梯口时,一个穿侍应生制服的身影从服务通道里走出,恰到好处的挡在他面前。
“苏先生。”对方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声音却平稳,没寻常服务人员的谦卑。
苏言停步,淡漠抬眼看他,这侍应生身材高大,面容普通,却有一双异常锐利的眼睛,眼神沉静,带着军人似的纪律感,不是普通侍应生。
“有事?”苏言语气里带着戒备。
“我为您引路。”男人说着,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引他走向一部贵宾专用的独立电梯。
苏言没动,他看着这个男人,直觉告诉他事情不简单。助理想上前询问,被苏言用眼神制止。他沉默的跟了上去,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廊道里只有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回响,气氛有些凝滞。
到了电梯口,男人按下下行钮,金属门无声滑开。苏言准备迈步进去的瞬间,男人忽然压低声音,极快又清晰的说:
“顾先生让我转告您,赵总这个人,没安好心。”
苏言脚步一顿,整个人钉在原地。
“顾先生”,这两个字像投进冰湖的石子,击碎了他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缓缓的转过身,一双漂亮眼睛里盛满惊愕跟难以置信,紧紧盯着面前的男人:“你说谁?!”
侍应生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只用那种沉稳到近乎冷漠的语气重复,补充细节:“顾先生。他让我提醒您,赵总喜欢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让您务必当心。”
话音落下,一切都明白了。
那杯被不动声色换掉的酒,那道若有若无盘旋在自己周围隔绝了旁人骚扰的无形屏障,以及此刻这句突兀的警告……
所有线索在苏言脑中瞬间串联,指向那个他最不愿去想的名字。顾夜宸。
那个男人,此刻影子似的待在停车场那辆不起眼的车里,他的人,他的影响力,他的触手,却能无声无息穿透这戒备森严的会场,在自己毫不知情下,为自己构筑了一道安全网。
苏言只觉荒谬绝伦。
他在保护自己?那个曾将他囚禁,将尊严碾碎的男人,如今却在暗中扮演守护者?天底下最讽刺的笑话。
愤怒猛地涌上心头,他凭什么?谁允许他这么做?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跟当初那种自以为是的占有,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他无法拒绝,无法摆脱的控制!
愤怒的烈焰下,一种更复杂,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情绪,却不受控制的滋生。那是一种被庇护感,一种久违,不该存在的安全感。
他清晰知道,赵总的恶意是真的,那杯酒里的危险也是真的,顾夜宸,用他自己的方式,将这一切都挡在外面。
这感觉像毒药,一点点渗入四肢百骸,他痛恨这种感觉,这会让他想起过去依赖顾夜宸权势的日子,会让他显得软弱,身体的本能,却又因这份突如其来的安全感微微松弛。
侍应生见他脸色变幻不定,不再多言,只是再次躬身:“电梯来了,苏先生。请。”退到一旁,雕像似的。
苏言没动。
他鬼使神差的转身,迈步走回廊道,一直走到那面巨大落地窗前。
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脚下是庞大露天停车场,无数顶级豪车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像一片金属跟财富构成的森林,他的目光越过那些耀眼幻影,精准的投向停车场最偏僻最阴暗的一个角落。
那里,静静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它普通廉价,混在一众豪车里,贫民似的,卑微得快要被黑暗吞噬。
此刻,在苏言眼中,那辆车却比全场任何一辆都清晰,都刺眼。
他仿佛能穿透那层黑色车窗,看到驾驶位上的男人。会是怎样的姿态?像往常一样低着头,沉默的等着他的“雇主”,还是正透过这片黑暗,同样凝视着宴会厅里灯火辉煌的一切?
那个曾站在名利场顶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如今就蜷缩在那狭小卑微的空间里,用他仅剩的不为人知的力量,为他抵挡来自世界的恶意。
这强烈的反差,重锤般狠狠砸在苏言心上,让他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
这不是赎罪。
苏言很清楚,这更像一种变了形态的占有,一种“我的东西只有我能毁掉,旁人谁也别想碰”的病态逻辑。
他把一切都看得如此通透,心脏某处,还是不可抑制的传来一阵尖锐陌生的刺痛。
一部新电梯到了,发出清脆提示音。
苏言站在窗前,久久未动。大厅的音乐跟笑语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窗外那辆孤独停泊的黑色轿车。
许久,他终于收回目光,脸上恢复惯有的冰冷,一言不发转身,迈步走进电梯。
金属门缓缓的闭合,将外界的一切隔绝。但在那片光滑如镜的门壁上,苏言看到的,依旧是那辆车在黑暗中无声矗立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