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墙上时,布庄后院的油灯亮了,昏黄的光映着窗棂。
伙计端来两碗糙米饭,一碟咸菜,还有一小碗青菜豆腐汤,虽说简单,却是福英和小云这些日子里,吃得最安稳的一顿。
福英端起碗,刚扒了两口饭,就听见李公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福英姑娘,你且等一下。”
她连忙放下碗起身,就见李公子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白瓷瓶,走进来递到她面前:“瞧你白日里搓揉布匹,手上怕是磨得厉害,这是我家自用的香脂,不算金贵,抹着能滋润些手脚,你拿去用吧。”
福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里全是老茧,指节处还裂着好几道细口子,白日里沾了水,疼得钻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瓷瓶,低声道:“公子太客气了,又让您破费。”
“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李公子笑了笑,又扫了眼桌上的饭菜,叮嘱道,“你们慢用,我先回前堂了。”
等李公子走了,福英才小心翼翼地拧开瓷瓶,一股淡淡的杏仁香漫了出来。
她用指尖沾了一点,轻轻抹在裂口上,微凉的膏体触到皮肤,竟真的舒缓了不少疼意。
“姐,你这香脂闻着真好。”小云坐在对面,手里捏着筷子,却没怎么动碗里的饭,声音也淡淡的。
福英没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只笑着道:“是挺好闻的,回头也给你抹点。”
“不用了。”小云忽然放下筷子,端起碗扒了两口白饭,嚼得慢吞吞的,“我手又没裂口子,用不着这个。”
福英这才察觉出异样,抬眼看向小云,就见她垂着眼帘,脸颊鼓鼓的,明显是闹了别扭。
她愣了愣,放柔了声音问:“怎么了?是饭菜不合口,还是哪里不舒服?”
小云摇摇头,半晌才憋出一句:“没什么。”
她心里头堵得慌。白日里李公子手把手教她穿针引线,那般温和耐心,她还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是和福英姐不一样的。可方才,他只给福英姐送了香脂,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福英姐为了她吃了那么多苦,李公子体恤她是应该的。
可那点委屈,就是像草一样,在心里疯长。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福英看着小云闷闷不乐的模样,哪里还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叹了口气,把白瓷瓶推到小云面前:“傻丫头,跟姐姐还生分?来,你也试试,抹在手上滑溜溜的。”
小云却把瓷瓶推了回去,梗着脖子道:“我说了不用就不用!”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福英姐待她向来掏心掏肺,她怎能这般不识好歹。
可话已经说出口,她拉不下脸来道歉,只能埋头扒饭,眼眶却悄悄红了。
福英看着她别扭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把瓷瓶收起来。
油灯的光明明灭灭,映着两人的影子,落在斑驳的泥墙上,竟生出几分说不清的疏离来。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窗纸沙沙作响,衬得这小院里的安静,竟有些让人憋闷。
第二日天刚亮,后院的鸡叫了头遍,福英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怕吵醒小云,谁知一转头,见小云也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神色怔怔的。
“醒了?”福英放柔了声音,“再歇会儿吧,离上工还有半个时辰。”
小云摇摇头,猛地坐起身,胡乱套上外衣:“不了,早点去铺子里,还能多熟悉熟悉活计。”
她心里头还揣着昨日的别扭,却又有些懊悔,想借着干活分散些心思。
两人到了布庄前堂,伙计们已经开始整理布匹了。
福英熟门熟路地拿起剪刀,裁起了昨日没做完的素布,小云则抱着一摞棉布,蹲在角落慢慢理着边角。
日头渐渐升高,铺子里来了几个熟客,都是附近街坊,和伙计们熟络地聊着天。
小云垂着头,手里的动作没停,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李公子这年纪,模样周正,家底又厚实,怎么还没说亲啊?”一个挎着篮子的大婶,一边挑着花布,一边笑着问道。
正在记账的伙计闻言,抬眼笑了笑:“张婶您还不知道?公子一心扑在布庄上,说是先把生意做稳了,再谈儿女情长。”
“那也不能耽误啊。”张婶啧了两声,“我娘家有个侄女,模样俊俏,性子又温顺,要不要我撮合撮合?”
伙计摆摆手,声音压低了些:“您别费心了,我偷偷告诉您,公子身边连个亲近的姑娘都没有,压根就没心上人。他常说,要找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不图别的。”
这话一字不落地飘进小云耳朵里,她手里的棉布“啪”地掉在地上,脸色倏地红了。
她慌忙蹲下身去捡,指尖却微微发颤。原来,李公子还未婚配,也没有心上人。
这个念头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她心里的小水潭,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昨日那点委屈和别扭,竟一下子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几许欢喜,从心口一点点漫上来,连带着手脚都轻快了。
福英恰好抬眼瞧见她这模样,挑了挑眉,低声问:“怎么了?捡个布也脸红。”
小云吓了一跳,连忙把棉布抱在怀里,头埋得更低了,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就是有点热。”
她不敢抬头,怕福英看穿她的心思,只觉得满屋子的棉布香气里,都透着几分甜丝丝的味道。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李公子提着一个油纸包走了进来,笑着扬了扬手:“今早路过点心铺,买了些梅花糕,大家都尝尝。”
小云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