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把笔袋放进抽屉的时候,手指碰到了一块冰凉的铁皮。她低头看去,那是个深蓝色的小盒子,边缘有些磕痕,像是旧年货柜里翻出来的。昨天放学后她钉在教室后排墙角的,现在正歪着身子贴在书架侧面,底下压着一张粉笔写的字条:“说不出的话,可以不署名。”
她没告诉任何人这是什么。
早自习还没开始,教室里零星坐着几个人。有人低头看书,有人趴在桌上补觉,没人往那边看一眼。可当她转身走到自己座位时,眼角余光扫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陈昊正把一张折得极小的纸片悄悄塞进书包夹层。他的右手缠着一圈胶布,藏在校服袖口下面。
午休铃响过两遍,林小雨才起身。她绕到图书角整理几本倒下的练习册,顺手拉开铁盒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五封信。
第一封是卷成细筒的作业纸,展开后字迹潦草:“昨晚搬货摔了手,不敢请假,怕被说娇气。”她认得这行字——陈昊写作文时总把“敢”字最后一笔拉得很长。
第二张是一幅铅笔画,画着一张撕开一半的全家福,裂痕从中间父母的脸划过去。背面写着:“爸妈离婚那天,我躲在厕所吃了整瓶糖。”字迹干涩,像很久没沾水的钢笔写出的。
第三页是泛黄的日记残页,纸角卷曲,墨迹微微晕染。“药片藏在鞋垫下,可我还是好累。”她盯着那句话,呼吸慢了一拍。张悦的字,和她在课堂笔记上抄重点时一模一样。
还有两封没署名。一封讲同桌每天回家要照顾生病的奶奶,另一封说自己总在夜里惊醒,听见窗外有脚步声,但开门又什么都没有。
她把信重新叠好,放回盒子,锁上带去储物柜。
楼梯间拐角的柜子常年没人用,门缝积着灰。她蹲下来,掏出手机一张张拍照。光线暗,她屏住呼吸,手指贴紧屏幕边缘。前两张顺利存下,第三张拍完她点了确认,指尖却滑了一下。
第四张——陈昊那封关于摔伤的手——刚拍完还没命名,她误触删除键。
回收站空的。
她盯着屏幕,心跳撞在肋骨上。再点一次刷新,还是空的。她翻出相册最近删除文件夹,没有记录。手机存储不够,自动清掉了缓存。
她把剩下四张反复导出,传到邮箱,又备份到U盘,最后塞进笔袋夹层。做完这些,她靠着柜门坐了一会儿,掌心出汗,指甲陷进肉里也没松开。
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她走进教室时,张悦已经坐在位置上抄笔记。阳光照在她手腕上,袖口平整,看不出任何痕迹。两人对视一秒,谁都没说话。
陈昊来得晚,进门时左手拎着书包,右手插在裤兜里。他坐下后没抬头,只是把那张折好的纸从夹层里抽出来,轻轻放在桌角,然后翻开课本。
林小雨看着那张纸,没动。
快放学时,李老师抱着作业本经过后排。她脚步顿了一下,看向那个蓝色铁盒,嘴唇微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朝林小雨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放学铃响后,同学陆续离开。林小雨收拾书包时,发现抽屉里多了张新纸条,折成三角形,压在她的练习册下面。
打开一看,只有短短一句:“今天我没投,但我看了盒子。”
字迹工整,是张悦的。
她把纸条折好收进口袋,背上书包走出教室。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夕阳,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路过储物柜时,她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柜门锁扣,确认它还牢牢闭着。
第二天清晨,她比平时早到十分钟。推开教室门,铁盒还在原位。她走过去打开盖子。
里面有一张新信。
纸是横线笔记本撕下来的,折得不太整齐。她拿出来展开,看见开头写着:“我知道你删了那封信。”
她手指一抖,纸边刮到盒沿发出轻响。
“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连这样的地方,也没法让人安心说话。”
落款没有名字。
她把信看完,折好放回盒子里,合上盖子。转身时看见陈昊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饭盒。
“今天轮到我们值日。”他说。
她点头,走过去拿扫帚。经过他身边时,注意到他右手依旧藏在袖子里,走路时手臂僵着,不敢摆动。
中午食堂人不多。她打好饭找位置坐下,看见张悦和陈昊隔着过道各坐一边,中间隔了两个空座。她端着餐盘走过去,在陈昊对面坐下。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低头吃饭。
张悦放下筷子,望向她:“盒子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没人知道。”她说,“除了写信的人。”
“那你看过内容了?”张悦声音很轻。
林小雨点头。
张悦盯着桌面片刻,忽然问:“你会把它变成文章吗?就像上次那样。”
“不会。”她摇头,“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这次是他们主动给的。”她说,“不是我偷偷记下来的。”
陈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他夹菜时左手用力,米饭洒了一桌。
林小雨看着他,想说什么,最终没开口。
吃完饭她先起身,把餐盘送回去。回来时看见陈昊站在垃圾桶旁,手里捏着那张写过字的纸。他犹豫了几秒,把纸团成一团,扔了进去。
她走过去捡起来,摊开。
纸上写着:“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可怜。”
她把纸叠好,放进校服口袋。
回到教室,她打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树洞信箱第2天:收到6封信。其中1封无法读取。”
写到这里,她停笔,盯着那行字。
窗外传来广播体操的音乐,低年级学生排队下楼。她合上本子,把钢笔拧紧,放进笔袋。
傍晚离校前,她再次检查铁盒。里面又多了一张信纸,比之前的更薄,像是从药盒背面撕下来的。
她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昨天吃的药,比平时多了一粒。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吃。”
她认得这笔迹。
手慢慢收紧,纸角皱了起来。
远处传来值日生关窗的声音,哐地一声,震得玻璃嗡嗡响。她把信折好放回盒中,贴身收进内袋,然后锁上盒子,转身走向校门口。
天边最后一缕光落在她肩上,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