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还亮着,王老师的朋友圈照片静静躺在对话框里。林小雨把手机翻过去,面朝下放在桌上。台灯的光落在本子上,她翻开新的一页,笔尖悬了一会儿,又合上了。
她没再写什么。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透,她坐上了去学校的公交。书包里装着那本记录本,拉链拉得紧紧的。车窗映出她的脸,眼睛底下有一点暗影,像是昨晚睡得不踏实。
学校门口已经有人了。
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站在老教学楼前,戴着帽子或口罩,手里拿着编号牌。没人叫名字,也没人打招呼。一个穿灰外套的人走过她身边,低声说:“你是A07吗?”她摇摇头。对方点点头,走了。
签到处在走廊尽头。一张桌子,一台平板,管理员没露脸,只留了个背影。她领了张纸牌,上面写着“b12”。没有名字,没有联系方式,只有这个数字贴在胸口。
樱花道开了。
树下铺了一层浅粉,风吹一下,花瓣就动一下。有人站定拍照,有人低头看手机。更多的人只是走来走去,看着彼此,又不敢多看。
林小雨走到树中间的位置停下。这里她记得清楚。三年前那个中午,她蹲在这棵树后,用录音笔录下食堂阿姨骂人的声音。那天之后,论坛炸了,她也被班主任叫去谈话。
她抬头看了看树枝,伸手碰了碰树干。皮有点糙,摸起来像旧笔记本的封面。
“如果有人还记得‘番茄汤事件’……”她开口,声音不大,“我知道你听得见。”
话落下去,周围静了几秒。
然后,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学姐,我是当年那个恐吓信女孩。”
她转过身。
是个年轻女人,抱着个孩子,穿着米色风衣,头发扎成低马尾。她摘下帽子,露出额头和一双眼睛。那眼神她认得——当初论坛私信里那些字句,就是从这样的一双眼睛后面发出来的。
“你……”林小雨没说出下一句。
“我发了三个月的帖骂你。”女人抱着孩子,站得稳稳的,“说我恨你装清高,敢说话,有后台。其实我不是恨你。我只是……没人听我说话。”
孩子在她怀里扭了扭,发出哼声。她轻轻拍着背,动作熟练。
林小雨看着那个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闭着。
“你现在……还好吗?”她问。
“结婚了,在社区做文书。”女人笑了笑,“孩子八个月。丈夫支持我来,说这是我的过去,也该有个了结。”
林小雨蹲下来一点,视线和孩子齐平。她没抱,也没伸手,只是看着。
“那你现在愿意说话了吗?”
女人点头。“我在妈妈群发言,也写育儿日记。不像以前,躲在Id后面咬人。”
林小雨站起来,风吹了一下她的袖子。
“我不需要你道歉。”她说,“也不是为了原谅谁才来的。”
“我知道。”女人说,“我们都不是为了原谅来的。是想看看,当年那个敢写的人,现在是不是还敢站在这里。”
两人没再说话。
旁边长椅空着,她们一起坐了下去。孩子在母亲怀里慢慢睡着,手抓着衣角。远处有人在分发茶水,纸杯传了一圈。没人问对方是谁,也没人主动揭编号。
“明年你还来吗?”女人忽然问。
“来。”林小雨说,“只要活动还在。”
“那我也会来。”她低头看了看孩子,“等他再大点,我也想让他知道,妈妈曾经躲在网上哭,后来终于敢走出来。”
日头偏了。
人群开始散。有人挥手,有人默默离开。编号牌被收走,有些被撕掉,有些被带走。林小雨走过签到处时,看到平板还开着,页面显示“在线人数:89”。
她没问管理员是谁,也没留下信息。
回宿舍的路上,她一句话没说。路过图书馆时,抬头看了眼窗户。灯没开,里面黑着。
晚上十点,她坐在桌前,打开记录本。
笔尖在纸上停了几秒,写下标题:
《十年后的我们》
她写了一个女孩如何在网上攻击别人,因为她自己正被家庭压垮;写一个男孩匿名求助,说自己想退学打工养家;写很多人不敢点赞,但每晚都来看帖子,像守着一盏不会灭的灯。
她写完,改了一遍,删掉了所有能让人对号入座的细节。发布到论坛时,署名仍是“b12”。
凌晨两点,她收到通知。
文章被校友会转载,评论区满了。
有人说:“我也曾躲在角落发帖。”
有人说:“我就是那个不敢点赞的人。”
最后一句留言是:“原来,青春真的可以重逢。”
她看完,关掉页面。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论坛新公告:
“下届校友日,开放带家属登记。”
她没回消息,也没锁屏。
窗外月光照在楼下小路上,能看到樱花道的方向。树影横在地上,风吹一下,枝条晃一下。
她的手放在记录本上,指尖压着最后一页的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