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把手机从床头拿起来，屏幕亮起，时间是晚上九点十七分。她点开视频文件夹，找到刚录好的那段，标题写着“陈昊领奖”。播放键按下去之前，她停了两秒。
画面动了。
舞台灯光打下来，照在主持人身上。台下坐着很多人，有些举着灯牌，有些低头看手机。林小雨的手指滑过屏幕，快进到那个名字被念出来的瞬间。
“陈昊，《城市边缘的声音》作者，荣获年度青年作家奖。”
镜头跟着移动。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西装有点宽，像是临时借来的。他没看四周，只低头整理了一下口袋里的纸片，然后一步步走上台阶。
林小雨记得那张纸。三年前，在匿名论坛最早的一篇帖子里，他写的是“我妈妈病了，药费单子堆在桌上，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那是他第一次用真话当开头，不是作文，也不是作业。
现在他站在台上，接过奖杯，金属外壳反着光。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转头看向后台。灯光暗下去，大屏亮起。
第一段录音响起。
“我是个外卖员，每天跑三百单。有一天摔了车，耳机里正放着你读《夜班司机》的录音。我躺在地上，哭了。原来有人记得我的名字。”
林小雨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上传食堂录音时，手也是抖的。那时候她只想让人听见，不想被人看见。
第二段录音开始。
“我是那个恐吓信女孩。三年前我恨你，现在我在写自己的故事。”
声音出来的时候，全场静了一下。林小雨抬头看现场画面，陈昊站在台上，眼睛闭了一瞬。他知道这是谁。
镜头扫过观众席，有个女人低着头，怀里抱着孩子，风衣领子遮住半张脸。她没抬头，但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掌声慢慢响起来。
陈昊睁开眼，举起奖杯，却没有说谢谢。他说：“我拿过很多稿费，也被退过无数封信。但今天这个奖……我不敢一个人领。”
他顿了顿。
“它属于每一个在深夜敲下第一句话的人。”
台下有人拿出手机，对着他录像。有人低头擦眼睛。林小雨继续录着，她的镜头一直对着舞台中央。
“那里没有头像，没有粉丝数，只有故事。”他说，“可正是这些看不见脸的故事，让我相信：普通人也有英雄时刻。”
他说完这句话，宣布把奖金全部捐出去，用来支持青少年非虚构写作计划。台下先是安静，接着爆发出掌声。比刚才更响，持续得更久。
最后，他说：“写真实的人，永不独行。”
林小雨按下暂停。
她把视频保存，拖进一个新文件夹，名字打上去：“真实·证词”。旁边还有几个文档，都是这些年从论坛下载的帖子备份。她没打算发表，只是留着。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陈昊发来的消息。
“我把那句话刻在底座上了——‘写真实的人，永不独行’。”
后面跟着一张照片。奖杯放在木桌上，底座朝上，一行小字清晰可见。字体简单，像是手工一点点刻上去的。没有花哨的设计，也没有签名或编号，就这一句话。
林小雨放大图片，看了很久。
她没回消息，也没点赞。她退出聊天界面，打开社交平台，搜“真实的力量”。
话题已经登顶。
第一条热帖是一个工地工人发的录音文字稿，讲他父亲年轻时修桥掉进河里，没人知道。他说：“我今天第一次讲出来，因为陈昊的书让我觉得，这事值得说。”
下面有人回复：“我把我儿子涂鸦编成了故事，发给我妈看了，她哭了。”
还有一个女生说：“我在图书馆写了人生第一篇日记，题目是《我不想装作很开心》。”
林小雨往下翻，看到一条熟悉的语气。
“学姐，我发了。”
她点进去。是那个年轻母亲。她把自己的育儿日记片段贴了出来，写的是产后抑郁最严重那天，怎么躲在厕所里哭，又怕孩子饿，还得挤奶。
她说：“三年前我说恨你，是因为我也想被听见。现在我不恨了，我在写。”
林小雨关掉页面，回到主界面。
她转发了陈昊的原话，加了一句：“他总说自己不是文豪。可文豪不就是——让每个平凡人敢开口说话的人吗？”
发送成功后，她把手机扣在桌上。
窗外安静，楼下小路没人走动。樱花道的方向还能看到一点树影，风吹一下，枝条晃一下。
她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时顺手拉开书桌抽屉。记录本在里面，封面有点磨破了。她拿出来，翻开到最后一页。
笔尖蘸了墨水，写下日期。
然后她开始写：
“今晚陈昊拿了奖。他说这话不属于他一个人。台下放了两段录音，一个是外卖员，一个是曾经骂过他的女孩。他把奖金捐了，说要帮更多孩子写真实。奖杯底座刻了字，我没见过实物，但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
她写到这里，停下。
想了想，继续写：
“我觉得我们都没变。还是那些在夜里不敢睡、在本子上写废话的人。只是现在，有人开始听了。”
写完这段，她合上本子，放回抽屉。没锁，也没盖东西压住。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陈昊回了她那条转发。
只有两个字：
“谢谢。”
她看着这两个字，手指悬在键盘上。
还没打字，门铃响了。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
楼道灯亮着，外面站着一个人，手里拎着袋子，头微微低着。
她打开门。
对方抬起头，是陈昊。他穿着刚才那身西装，领带松了，手里提着一盒没拆的蛋糕。
“他们发的。”他说，“一人一份，我拿错了你的。”
林小雨接过盒子，轻声说：“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你不吃巧克力。”他说，“这盒是原味的。”
两人站在门口，没再说话。
远处传来公交车报站的声音。一辆车缓缓驶过，灯光扫过墙面，又暗下去。
陈昊看了看手表。
“明天还要去学校一趟。”他说，“李老师说，有学生交了第一篇非虚构作业，写的是他爸爸失业的事。我想去看看。”
林小雨点点头。
“我也去。”她说，“正好值日。”
陈昊笑了下。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
“其实……”他说，“我不是为了得奖才写的。”
林小雨看着他。
“我知道。”她说。
陈昊点点头，抬脚下了楼梯。
脚步声一层层往下，渐渐听不见。
林小雨关上门，把蛋糕放在桌上。她没打开，也没放进冰箱。
她坐回椅子上，重新打开手机，点进论坛。
页面刷新后，最新一条帖子跳出来。
Id是“夜班车”，内容只有一行字：
“明天我也要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