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赏花宴的订单,如同一道紧箍咒,悬在“回味斋”众人的心头。虽然核心食材的危机因林老夫人仗义相助而解除,但姜芷深知,胡掌柜绝不会善罢甘休。越是临近交货日期,越是要小心谨慎。
她将春杏和秋菊叫到跟前,神色严肃地叮嘱:“接下来这几天,铺子里的大小事务,尤其是食材的保管、点心的制作,你们必须亲自经手,眼睛都给我放亮些,任何生人靠近后厨都要警惕。用水、用火,更要万分仔细。”
春杏和秋菊见姜芷如此郑重,也知事关重大,连连点头:“东家放心,我们晓得厉害!”
赵重山更是直接将铺子的安保提到了最高级别。他安排了镖局里两个信得过的弟兄,白日里轮流在铺子附近“闲逛”,夜里则直接住在铺子后院的厢房,可谓戒备森严。他自己也是镖局、铺子两点一线,但凡有点空闲,必定回来守着,尤其是姜芷试制点心的时候,他几乎寸步不离。
姜芷看他紧张的样子,心里又是温暖又是好笑,拉着他手说:“你也不必如此,咱们严防死守,他总不能光天化日来明抢吧?”
赵重山眉头依旧锁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姓胡的,心思歹毒,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他顿了顿,看着姜芷明显尖了些的下巴,心疼道,“你只管安心做你的点心,外面的事,有我。”
有了这铜墙铁壁般的守护,头两日倒是风平浪静。姜芷心无旁骛,带着春杏、秋菊,以及两个口风极紧、赵重山亲自找来的妇人,日夜赶工。为了达到柳夫人要求的“精致出彩”,她在传统京式点心的基础上,融入了自己的巧思。
“四喜玲珑卷”的馅料,她并未完全照搬京中甜腻的风格,而是加入了少量自制的陈皮末,解腻增香,口感层次更为丰富。外皮则做得极薄,层层起酥,透过几乎透明的酥皮,能隐约看到里面四种不同颜色的馅料(枣泥、豆沙、莲蓉、五仁),当真配得上“玲珑”二字。
而“蜜酿海棠酥”更是费尽了心思。海棠果蜜饯需先用花雕酒微微浸泡,激发果香,再嵌入用黄油和面粉反复折叠擀压而成的酥皮中,烤制时火候至关重要,需得外皮酥脆掉渣,内里的蜜饯却要保持软糯流心。姜芷反复试验了多次,才掌握了最佳的火候和时间。
每做成一批,她都会让赵重山和春杏他们先尝。赵重山对甜食并无偏爱,但每次都会认真地吃完,然后给出言简意赅的评价:“甜了”、“酥皮不错”、“这个好”。他的肯定,对姜芷来说,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更受用。
然而,就在交货前两天的深夜,变故还是发生了。
当时已是子时,万籁俱寂。姜芷刚将最后一炉点心从烤炉里取出,准备收拾完便休息。赵重山陪在一旁,帮她清理着灶台。突然,后院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像是野猫蹿过,但又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急促。
赵重山眼神骤然锐利,对姜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贴近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月光下,只见一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蹲在院墙角落的水缸旁,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要往水缸里倒!
是冲着做点心的水来的!赵重山心中怒火腾起,正要冲出去擒住那贼人,却见那黑影动作突然一顿,像是被什么惊到,猛地将手里的东西往怀里一塞,转身就要翻墙逃走。
“哪里走!”赵重山低喝一声,猛地拉开门,身形如电,几步便追了上去。那黑影身手倒也灵活,眼看就要翻上墙头,赵重山随手抄起墙角一根柴火,手腕一抖,那柴火如同利箭般射出,精准地打在那黑影的腿弯处。
“哎哟!”黑影惨叫一声,从墙头摔了下来。
守夜的镖师弟兄也被惊动,提着灯笼冲了过来。灯光一照,地上那龇牙咧嘴、穿着夜行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酥香记”胡掌柜那个远房侄儿,胡癞子!平日里就好吃懒做,偷鸡摸狗,是胡掌柜手下的头号狗腿子。
赵重山一脚踩在胡癞子胸口,力道之大,让胡癞子差点背过气去。他弯腰,从胡癞子怀里搜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白色的粉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怪味。
“说!这是什么?谁指使你来的!”赵重山的声音冷得像冰,脚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胡癞子吓得魂飞魄散,鼻涕眼泪一起流:“赵……赵爷饶命!不关我的事啊……是我叔……是我叔让我来的……说……说只要把这巴豆粉倒进水缸里……让……让赵娘子做不成点心……拉肚子……他就给我二两银子……”
巴豆粉!药性猛烈,若是掺进点心里,让那些赴宴的夫人小姐们吃了,后果不堪设想!不仅“回味斋”会立刻身败名裂,恐怕还要吃上人命官司!
随后跟出来的姜芷听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后怕不已!这胡掌柜,心肠竟然歹毒至此!
赵重山眼中杀机毕露,踩在胡癞子胸口的脚微微抬起,眼看就要狠狠跺下。这一脚下去,胡癞子不死也得残废。
“重山!”姜芷及时出声,拉住了他的胳膊。她虽然也恨极了这胡癞子和背后的胡掌柜,但她更清楚,若赵重山此刻盛怒之下废了胡癞子,纵然解气,却也正好落入了胡掌柜的圈套——故意伤人,足够赵重山吃牢饭的。
赵重山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极,但在姜芷的目光下,他终究还是缓缓收回了脚,只是那眼神,依旧冰冷地锁定在胡癞子身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姜芷走到瘫软如泥的胡癞子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胡癞子,今夜之事,人赃并获。你说,是送你去见官,让你挨板子、蹲大牢好?还是你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做,将功折罪好?”
胡癞子一听要见官,吓得浑身筛糠:“赵娘子饶命!赵娘子饶命!您说,要我做什么都行!千万别送我去见官啊!”
姜芷与赵重山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她俯下身,在胡癞子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胡癞子听完,脸上先是惊疑,随即是恐惧,但看着赵重山那杀气腾腾的眼神,他哪里敢说个不字,只能连连点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一定按娘子说的办!”
第二天一早,“酥香记”刚开门,胡掌柜正美滋滋地拨弄着算盘,想着姜芷那边此刻定然是鸡飞狗跳、点心尽毁的惨状,就听见铺子外面一阵喧哗。
他走出门一看,只见他那好侄儿胡癞子,鼻青脸肿,被反绑着双手,脖子上还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墨笔写着几个大字:“黑心掌柜指使下毒,天理难容!”
胡癞子一边哭嚎,一边对着围观的人群“忏悔”:“各位乡亲父老给我做个证啊!是我黑心烂肺的叔叔胡有德!他嫉妒‘回味斋’赵娘子手艺好,生意好,昨晚逼着我偷偷去给赵娘子做点心的水缸里下巴豆粉!想害得贵人们拉肚子,砸了‘回味斋’的招牌!幸亏被赵镖头及时发现……我胡癞子不是人,我认打认罚,可这主意都是我叔叔出的啊!他才是主谋!”
围观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下巴豆粉?这也太毒了!”
“真是胡掌柜指使的?我的天,平日里看着挺和气一人,心肠这么黑!”
“这要是让柳夫人她们吃了,还得了?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太缺德了!以后谁还敢买他家的点心?”
胡掌柜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看着对自己指指点点的街坊邻居,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他气得浑身发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冲上去想打胡癞子,却被围观的众人拦住。
“胡有德!你还想打人灭口不成?”
“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有脸站在这儿!”
“报官!必须报官!”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报官,立刻有人附和。胡掌柜面如死灰,他知道,这下完了!人证(胡癞子)物证(那包巴豆粉还在赵重山手里)俱在,就算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更何况,这本就是事实!
“回味斋”这边,姜芷和赵重山站在门口,冷静地看着对面的闹剧。春杏和秋菊则是又解气又后怕。
“东家,就这么放过他?不该送他去见官吗?”春杏不解地问。
姜芷淡淡道:“胡癞子当众揭发,比我们送官效果更好。经此一事,‘酥香记’信誉扫地,在这清水镇怕是再也开不下去了。至于胡掌柜……”她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胡有德,“身败名裂,比让他坐几天牢更痛苦。况且,我们眼下最要紧的,是确保柳夫人的点心万无一失。”
她转身回到铺子里,看着院子里那几口安然无恙的大水缸,心中庆幸赵重山警惕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尽快解决水源安全的念头。或许,该打一口专属于铺子的水井了。
这场由姜芷策划、赵重山执行的反击,干净利落,直击要害。不仅完美化解了危机,更让对手自食恶果,身败名裂。
果然,没过两天,“酥香记”就贴出了“盘店”的告示,胡掌柜一家灰溜溜地离开了清水镇,不知所踪。
而“回味斋”经过这番风波,名声更响。临危不乱、巧计破局的美谈,连同那即将在赏花宴上亮相的精美点心,一起成了镇上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交货前夜,姜芷将所有的茶点最后检查一遍,精心装盒。看着那些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堪称艺术品的点心,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赵重山走到她身边,将一件外衣披在她肩上:“累了几天了,今晚好好睡一觉。”
姜芷靠进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暖和有力的心跳,所有的疲惫和紧张似乎都消散了。她轻声说:“重山,幸好有你。”
赵重山收紧手臂,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一切尽在不言中。
次日,柳府赏花宴。“回味斋”的茶点一经呈上,便赢得了满堂彩。尤其是那匠心独运的“四喜玲珑卷”和“蜜酿海棠酥”,其精巧的造型、丰富的口感和独特的风味,让见多识广的夫人小姐们都赞不绝口。柳夫人脸上倍有光彩,对姜芷的手艺更是满意至极,赏赐丰厚。
“食材风波”与“下毒事件”接连不断,但姜芷凭借着自己的智慧、手艺和冷静沉着,在赵重山毫无保留的支持下,一次次化险为夷。不仅稳固了“回味斋”的招牌,更让其声名远播。
然而,接连的劳心劳力,也让孕中的姜芷透支了不少精力。赏花宴的点心大获成功之后,她终于病倒了。这天夜里,她发起了高烧,脸颊通红,浑身滚烫,嘴里说着含糊的胡话。
赵重山摸着她的额头,那烫手的温度让他瞬间慌了神,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阿芷!阿芷!”他声音发颤,一把将人连被子裹紧抱起来,“别怕,我带你去找郎中!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他冲出家门,也顾不得夜深,朝着镇上最有名的医馆狂奔而去,焦急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一声声,敲打在沉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