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破开云海,如一叶扁舟行驶在无垠的白色汪洋之上。自离开天元宗,已是第二日的黄昏。下方的山川河流渐渐被苍茫的雪色所覆盖,连空气都带上了一股凛冽的、刮骨般的寒意。
飞舟甲板上,赵磊和几个商队伙计正裹着厚厚的兽皮大衣,一边哆嗦一边检查着捆绑物资的绳索,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霜。
“乖乖,这才刚到外围,就冷成这德行了。”赵磊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对身旁的林婉儿感叹,“真不敢想那极寒之地里面是什么光景,怕不是撒泡尿都能冻成冰棍。”
林婉儿被他粗俗的比喻逗得莞尔,她身形单薄,但有灵力护体,状态尚好,只是脸色也被冻得有些发白。“赵大哥放心,凤姐姐不是说了,她炼制的丹药能解此厄。”
船舱内,大多数弟子都在打坐调息,以灵力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寒气。叶家的几名弟子更是如标枪般盘坐在各个角落,气息沉稳,时刻保持着警惕。
凤清瑶并未打坐。她坐在窗边,看似在欣赏窗外壮丽的云海雪景,目光却透过一层薄薄的窗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甲板上每一个人的动静。
那只老鼠,该到惊慌失措的时候了。
她心中默念。
离天元宗越远,就意味着离墨长老的掌控越远。对于一个眼线来说,无法及时传递情报,就等于失去了价值。两天了,凤远除了偶尔和其他凤家降徒一样,出来活动一下手脚,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他太镇定了,镇定得就像一个真正的、忠心耿耿的追随者。可凤清瑶知道,越是完美的伪装,内里绷着的那根弦就越紧。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轻轻一拨,它就会断。
“清瑶。”叶烬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将一杯尚有余温的灵茶递了过来。他没有问她在看什么,只是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两人真的在共赏雪景。
“该喂药了。”凤清瑶接过茶杯,指尖与他微一触碰,一股暖意顺着肌肤传来。
叶烬会意,微微颔首。
凤清瑶站起身,走入船舱,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所有人,停下调息,来我这里领取御寒丹。”
一言既出,整个船舱瞬间活了过来。弟子们纷纷睁开眼睛,脸上难掩激动与期待之色。他们早已被这寒气折磨得够呛,对凤清瑶口中的奇丹更是好奇已久。
众人自觉地排成一列,依次上前。
“此丹名为‘御寒丹’,”凤清瑶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冰蓝色的丹药,将其展示给众人,“服下后,药力会潜藏于经脉与神魂之中,与外界寒气形成共鸣。切记,不要用灵力去抵抗药力带来的冰冷感,而是要顺其自然,感受身体与这片天地的融合。”
她一边解释,一边将丹药分发下去。林婉儿、赵磊、叶家弟子……每个人领到丹药后,都如获至宝,立刻寻了地方盘膝坐下,小心翼翼地将丹药服下。
很快,队伍就轮到了那几名凤家降徒。
他们的神情比旁人更多了几分恭敬与拘谨,领丹时都是躬身行礼,口中称谢不迭。
凤清瑶神色如常,将丹药一一发给他们,直到队伍的末尾,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凤远。
“凤远。”凤清瑶喊出他的名字。
凤远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立刻上前一步,更加谦卑地低下头:“属下在。”
“你的修为在降徒中算是最高的,已至筑基后期。”凤清瑶看着他,语气平淡,“这次极寒之行,危险重重,你跟在叶壹身边,多学多看。”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一种提拔和看重。周围的几名凤家降徒都向凤远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凤远心中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比丹药的冷意更先窜遍全身。他强压着心头的惊疑,感激涕零地道:“多谢少夫人栽培!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凤清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一枚御寒丹递到他手中。
就在凤远伸出双手,准备恭敬接过的瞬间,凤清瑶的手腕却像是无意间一晃。
啪嗒。
那枚冰蓝色的丹药,从她指尖滑落,不偏不倚地掉在了凤远的脚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枚滚落在地的丹药上。这可是天阶丹药,就这么……掉了?
凤远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捡,而是抬头看向凤清瑶。他看到凤清瑶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仿佛对自己的失手也感到意外。
“抱歉,手滑了。”凤清瑶轻描淡写地说。
“不不不,是属下的错,是属下没能及时接住!”凤远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弯下腰,手忙脚乱地要去捡那枚丹药。
他的动作很急,甚至带着几分惶恐。就在他弯腰,视线被自己的身体挡住的那一刻,没有人注意到,他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指尖飞快地在袖口的衣料上一抹。
一道比发丝还细微的、几乎与空间融为一体的灵力波动,从他指尖一闪而逝。
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他以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颗掉落的丹药和凤清瑶的反应上。他以为在这艘高速飞行的飞舟上,任何传讯都会被狂暴的罡风瞬间撕碎,绝无可能被追踪。
他赌对了所有,唯独算错了一件事。
凤清瑶,根本不是在试探他,而是在给他创造一个他自以为“绝对安全”的传讯机会。
就在那道灵力波动发出的瞬间,凤远脚下的甲板上,一缕比灰尘更不起眼的符文,悄然亮了一下,随即隐去。那是凤清瑶在登船时,看似无意踩过时留下的一道“截灵符”。
“捡起来吧,吃了它。”凤清瑶的声音依旧平静。
凤远如蒙大赦,颤抖着手将丹药捡起,也不敢擦拭,直接吞了下去,然后仓惶地退到一旁,低着头,再不敢看任何人。
一场小小的风波,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众人各自炼化药力,船舱内外,再次恢复了宁静。
一个时辰后,当所有人都适应了御寒丹的药力,不再畏惧寒风时,凤清瑶却缓缓站了起来。
她走到了那群凤家降徒面前。
“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们。”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凤远的脸上,“当初你们选择归顺,是因为凤坤倒台,大势已去。如今,若是有一个能让你们重获荣耀,甚至得到比以往更多东西的机会,你们……会如何选择?”
几名降徒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纷纷表态:“我等既已归顺少夫人,便绝无二心!”
“是吗?”凤清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
嗡。
一张由灵力构成的、半透明的符纸,凭空出现在她掌心。符纸之上,一行细小的字迹,如同被禁锢的萤火虫,正在微微闪烁。
“凤远,”凤清瑶的声音,在寂静的甲板上,如同极北冰原上最冷的风,“你来告诉大家,这上面写的‘冰魄王已醒,杀阵待君入’,是什么意思?”
当那张截灵符出现时,凤远的瞳孔就已缩成了针尖大小。当凤清瑶念出那行字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冻结。
“我……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少夫人,这是什么?属下……属下不明白……”
“不明白?”凤清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看来,你不仅是个合格的信使,还是个不错的戏子。可惜,你的表演,到此为止了。”
她话音未落,身旁的叶烬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只觉眼前一花,叶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凤远面前。那柄用黑布包裹的焚天剑,不知何时已到了他手中,未曾出鞘,只是用剑柄的末端,轻轻地,点在了凤远的丹田之上。
“啊——”
凤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遭重击,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船舱的墙壁上,又滑落在地。他全身的灵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疯狂地向外宣泄,修为在短短几息之内,便从筑基后期,跌落至炼气,最后彻底化为乌有。
“你……你废了我的修为……”凤远瘫在地上,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不敢置信。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那几名凤家降徒,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少夫人饶命!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他!一定是他一个人干的!我们对他绝无二心!”
凤清瑶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哭喊,她缓步走到瘫软如泥的凤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霜。
“我给过你机会。”
在陨星崖,在天元宗,她给过所有降徒机会。可惜,总有人会把仁慈,当成愚蠢。
她将目光从凤远身上移开,再次看向那张截灵符上的信息。
冰魄王……杀阵……
墨长老果然在极寒之地,为他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只是,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精心布下的陷阱,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张摊开在凤清瑶面前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