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拉开时,外面的队伍没有动。
沈清鸢站在门内,目光扫过那队黑衣人胸前的银鱼纹。她没说话,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琴音未起,但她已用共鸣术探出空气中的气息——这些人身上没有杀意,也没有忠诚,只有一种被命令驱使的麻木。
她转身,对墨九点头。
墨九上前一步,双链流星锤垂在身侧,声音低沉却清晰:“所有调度暂停。从现在起,任何命令必须有血契为凭,再加琴音验证。”
门外为首那人迟疑片刻,低头退后三步。整支队伍随之后撤,脚步整齐,无声散去。
密室里恢复安静。
沈清鸢走到桌前,拿起那张谢无涯留下的纸条。纸上的“谢”字笔锋收得极短,像是写到一半忽然停住。她知道他不会再出现了。
她走出密室,沿着长廊往东行。天刚亮,露水打湿了裙角。听雨别院在沈家老宅旁,是她幼时学琴的地方。她记得谢无涯曾在这里站过一夜,吹了一整晚的箫。
石桥还在,横在池水上。雾气浮在水面,桥上站着一个人。
白衣,墨玉箫横握手中。
他听见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沈清鸢在桥头停下。她没有走近,只是将琴放在青石台上,解开琴囊,十指搭弦。
第一个音落下时,谢无涯闭上了眼。
她弹的是《流水》的开头几段。不是完整的曲子,只是最初相遇那天她弹过的部分。那一年她十二岁,他在窗外听了整整一个时辰,第二天送来一支刻着并蒂莲的玉簪。
琴音轻缓,一圈圈荡开。
她的共鸣术随着旋律蔓延出去,触到了他的情绪。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很深的痛。像一口井,底下什么都没有了。
她“听”到了记忆。
一个少年跪在刑场边,双手被铁链锁住,嘴里咬着布条。周围的人在笑,在喝酒,父亲坐在高台上举杯。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那天之后,他每杀一人,就奏一曲《招魂》。
后来他在沈家外听到琴声,第一次哭了。
再后来,他站在父亲剑前,一刀斩断那把传了三代的佩剑。他说,若你要她死,我先毁你所重。
琴音继续。
她又“听”到子时三刻,他躲在暗处吹箫,曲子是《长相思》。他知道她会醒,知道她能听见。他不想让她睡得太安稳,又怕她太痛苦。
最后的画面是镜湖。
两个孩子蹲在水边,伸手去够一朵并蒂莲。她笑得眼睛弯起来,他把花瓣放进她掌心。她说,这花不能分,要一起养。他点头,说好。
琴声停了。
谢无涯睁开眼,转过身。他的脸色很白,唇上有干涸的血迹。他走下桥,来到青石台前。
他没有看琴,而是从腰后取下墨玉箫,轻轻放进琴匣。
“此物当为情证。”他说,“不是为你我之情,是为那段未曾染血的年少。”
沈清鸢没动。
他知道她在等一句话。一句他不会说出口的话。
他抬起手,指尖在琴弦上方停了一瞬,最终没有碰。
然后他转身,走向桥的另一端。
沈清鸢的手指重新落在弦上。
这一次,她拨动的是苏眠教她的调子。三日前,苏眠的弟子送来一个药囊,说是师父留给谢无涯的最后一味方子。药性需以特定音律激发,才能渗入经脉深处,压制多年积伤。
她弹得很慢,每一个音都精准落在节拍上。
谢无涯的脚步突然顿住。
他袖中的药囊开始震动,细微的声响像是沙粒在滚动。一股暖流从胸口扩散开来,沿着手臂、脊背、双腿缓缓流动。他感到旧伤的位置不再抽搐,那种常年盘踞在肋骨间的刺痛,正在一点点退去。
他没有回头。
“多谢。”他低声说。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抬脚迈上桥尾的台阶。
晨雾中,他的身影变得模糊。风吹过,带走了最后一丝箫声的余韵。
沈清鸢没有追。
她坐回石凳,重新调弦。这次她弹的是一段新曲,没有名字,节奏缓慢,像是送别一艘远行的船。
琴匣开着,墨玉箫静静躺在里面。断口处缠着金丝,那是苏眠早年修补的痕迹。如今箫身完好,却再不属于任何人。
远处传来一声鸟鸣。
她停下手指,抬头看向天空。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照下来,落在池水上,也照在琴弦上。弦微微颤,映出一点光斑。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还按在第七弦上。
指腹有一道旧伤,是前夜弹琴时划破的。血已经干了,结成暗红的一小块。
她轻轻拨了一下弦。
声音清亮,传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