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铮的鞋底碾过那片碎纸,焦黑的边角粘在靴面上。他没低头看,只是把糖渍梅子塞进嘴里,酸涩的味道让他喉头一紧。
沈清鸢走在前头,脚步很快。谢无涯跟在她身后半步,手一直搭在箫柄上。裴珩没有动,站在原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才转身走向军营方向。
三日后,江南住宅地下密道入口前。
石阶湿滑,火把挂在壁上,光晕摇晃。沈清鸢停下,回头看向云铮。他站在最后,左手按着臂上的胎记,脸色比来时沉了许多。
“到了。”她说。
石门高两丈,表面刻满细密符文。正中央有个掌印凹槽,边缘泛着暗红光泽,像是干涸的血迹。
谢无涯扫了一眼,“三重禁制。血脉不对,碰了就会触发机关。”
沈清鸢没说话,从琴囊里取出残页,放在门前矮案上。她指尖搭上第七弦,轻轻一拨,《静夜思》的调子散开。音波触到石门,符文突然亮起一道微光,掌印凹槽里浮出一个“沈”字。
她回头,“它认你。”
云铮走上前,站在石门前。他的呼吸慢了下来,盯着那个掌印,手指微微发抖。
“我从来不是什么少爷。”他说,“我是蛇窟爬出来的废物。她叫我小畜生,说我连狗都不如。现在让我把手放上去……你们真信我能打开?”
沈清鸢看着他,“你母亲死前想让你姓沈。你手臂的印记是嫡系才有。你流的血能激活残页。这些都不是假的。”
谢无涯开口:“你不试,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
云铮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他咬破右手食指,鲜血滴进掌印凹槽。
血渗进去的瞬间,整座石门震动。符文由红转金,裂开蛛网状纹路。中央缓缓分开一道缝隙,冷风从里面吹出,带着陈年纸墨的味道。
他手臂上的胎记开始发烫,像有东西在里面流动。
门开了。
里面是一间方形石室,四面墙都是书架。正对门口的位置,摆着一张玉台,上面放着一卷泛黄古籍,封面写着三个字——《山河策》。
沈清鸢走进去,其余三人跟在后面。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落锁声闷响如雷。
她走到玉台前,没有立刻拿书,而是闭上眼,共鸣术悄然展开。琴音在体内流转,感知着四周的气息。其他几卷书毫无反应,唯独这本《山河策》,传来极轻微的震颤,像是心跳。
她睁眼,伸手取下书卷。
翻开第一页,墨迹清晰如新,“前朝兵部尚书亲撰”几个字赫然在目。纸张泛着淡淡金光,触手温润。
一页页翻过去,阵法、地形、兵力调配、粮草调度,详尽无比。这是真正的前朝兵法,不是后人伪作。
直到最后一页。
她的手停住了。
那里有一行熟悉的字迹,笔锋柔和却坚定。
“鸢儿,此卷需沈谢云三人共阅,方可破天机。”
是母亲的手书。
沈清鸢盯着那句话,指尖轻轻抚过字痕。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合上书卷。
谢无涯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那行字,眉头皱起。“共阅?为什么是我们三个?”
云铮站在角落,没靠近。他听见了,但没动。
沈清鸢把书收回琴囊,动作很稳。她抬头看向谢无涯,“我不知道她怎么知道我们会走到一起。但我相信她不会写错。”
谢无涯没再问。他退后一步,靠墙站着,手仍搭在箫柄上。
沈清鸢转向云铮,“你母亲留下的线索,不止这一处。如果这本兵法是真的,那她一定也希望你能看到。”
云铮低着头,声音很轻,“可我现在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会查。”她说,“只要你在,就有机会。”
这时,裴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缺了三页。”
他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石门旁,手里拿着一张拓片。那是刚才从石门内侧拓下的符文图样。
“我在外面等你们开门的时候,顺便看了下这里的结构。”他走近,把拓片摊在玉台上,“这本《山河策》原本应该有三百二十七页。现在只有三百二十四。最后三页被人撕走了,断口整齐,是利器所为。”
沈清鸢重新取出书卷,快速翻到最后。果然,纸张断裂处平整,不似年代久远自然破损。
裴珩继续说:“而且,这几页的内容涉及皇权中枢运作。其中一页讲的是‘九阙守陵制’,另一页是‘龙脉调兵图’,最后一张……是‘帝王血祭礼’。”
谢无涯眼神一动,“这些不该外流。谁有本事拿到?”
裴珩看着他,又看向沈清鸢,“在我父皇手里。”
空气一下子静了。
沈清鸢没说话。她把书重新收好,放进琴囊,拉紧束带。
裴珩站在原地,右手小指无意识转动玄铁戒。一圈,又一圈。
“我小时候见过一次。”他说,“御书房最里面的暗格,有九名高手轮守。那三页纸用金丝缠着,放在青铜匣里。我母妃曾告诉我,那是前朝覆灭时唯一没被毁掉的核心机密。”
谢无涯冷笑一声,“所以你们皇室早就知道了?知道这本兵法的存在,也知道它不完整?”
“我知道。”裴珩说,“但我不知道它和天机卷有关。现在我知道了。”
沈清鸢终于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做?”
裴珩看着她,眼神很沉。“如果这三页还在宫里,我们只能想办法拿回来。但一旦动手,就是叛国。”
“可如果不拿,镜湖守不住。”她说,“萧雪衣敢在这个时候动手,说明她背后有人支持。而能调动三千兵力的人,不会是残部。”
谢无涯接道:“除非她拿到了部分兵法内容。或者,有人把消息泄露给了她。”
云铮突然抬头,“我去。”
三人都看向他。
他往前走了一步,“我去皇宫拿。我是云家的人,又是庶子,没人会防我。我可以混进去。”
“不行。”沈清鸢直接拒绝,“你一露面就会被云容控制。她不会让你活着走出宫门。”
“那怎么办?”他声音提高,“你们都说不能动,也不能等!我母亲死在她手里,我不能再看着别人替我拼命!”
沈清鸢盯着他,“这不是拼命,是送死。”
云铮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喘着气,胸口起伏。
裴珩看着两人,忽然说:“我去。”
沈清鸢转头看他。
“我是皇子。”他说,“我有通行令牌,有亲卫队,有理由进御书房查案。只要找个借口,比如边关急报需要调阅古制,就能接近暗格。”
谢无涯冷笑,“你以为你父皇会让你随便翻那些东西?”
“我不需要他允许。”裴珩说,“我只需要时间。一个晚上就够了。”
沈清鸢没说话。她看着他,眼神复杂。
裴珩迎着她的目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怕我拿了之后不交出来。怕我为了皇位,把这三页藏起来。”
“我没有这么说。”
“但你想了。”他声音低下来,“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这么做。但现在不一样。”
他走近一步,“我不是为了天下,也不是为了权力。我是为了你。如果你需要这三页,我就把它带回来。”
谢无涯突然笑了下,“说得好像你多伟大似的。你真以为你能全身而退?一旦你动手,你就不再是皇子,而是逆贼。”
“我知道。”裴珩说,“所以我得做好回不去的准备。”
石室内一片寂静。
火把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影子在墙上晃动。
沈清鸢终于开口:“我们一起去。”
“什么?”裴珩看向她。
“你去偷,我去掩护。”她说,“用琴音扰乱守卫心神,给你争取时间。谢无涯在外围接应,云铮负责引开西线巡逻。”
谢无涯皱眉,“太险。一旦失败,我们全都会被通缉。”
“那就成功。”她说,“我们必须拿到那三页。”
裴珩看着她,很久,才点头。
“好。”
沈清鸢背起琴囊,手搭在第七弦上。她走到石门前,伸手按向机关。
石门缓缓开启,外面通道依旧昏暗。
她迈步走出去。
谢无涯跟上。
云铮最后看了一眼玉台,转身离开。
裴珩站在原地片刻,摸了下袖中的龙纹玉佩,快步追出去。
石门在他们身后合拢,符文熄灭。
玉台上,那张拓片被风吹动一角,露出背面一行小字,是前朝年号,墨色鲜红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