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没停。
沈清鸢站在阵心,脚下的石板裂开细纹,像蛛网般向外蔓延。她手里握着听雨琴,指尖压在弦上,没有弹。谢无涯站在左侧,右手按着墨玉箫,指节泛白。云铮立在右侧,玄铁重剑横在胸前,左臂的胎记渗出血丝,顺着铁链滴落在地。
他们都知道,不能再等。
血刀客女儿带来的残页已经拼上了最后一块缺口。糖罐上的数字“三十七”对应边关暗桩,而那张焦黑兵法纸页,正是七情阵的启动图谱。这阵法不是杀人用的,是封印用的。天机卷不是藏宝图,是钥匙,也是锁。
沈清鸢拨动第一根弦。
音起,地面震动。一道金光从四人脚下升起,化作环形光幕将他们围在中央。空气变得沉重,呼吸都慢了一拍。她的共鸣术自动展开,顺着琴音探入阵法深处。她感觉到三股情绪波动——谢无涯的杀意翻涌,云铮的痛楚如潮,还有一股不属于他们的记忆流,在黑暗中缓缓浮现。
谢无涯忽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他看见了。
不是幻象,是记忆。云铮幼年被扔进蛇窟的画面在他眼前展开。三年时间,靠啃毒草活下来。怀里紧紧抱着一块染血的玉佩碎片。画面一转,是前朝皇室被屠的夜晚。五名婴儿被分送五家,每人带一块玉佩残片。天机卷是封印阵眼,一旦五脉血脉集齐强行开启,就会唤醒“七情魔”——吞噬人心的邪术。
“原来如此。”谢无涯抬头,声音沙哑,“我们一直找的东西,根本不能打开。”
云铮没说话,只是把重剑插进地面。铁链哗啦作响。他的胎记开始发烫,皮肤下像是有火在烧。他知道这阵法认血脉,也认兵器。玄铁重剑是前朝御赐,曾斩过叛臣,也沾过皇血。它能引出阵眼真形。
沈清鸢继续抚琴,换了一首《安魂》。音波一圈圈扩散,试图稳住两人的心神。可阵法已经开始反噬。她的琴弦一根接一根崩断,手指被划破,血顺着弦流到琴身。她不管,继续弹。
地面突然剧烈晃动。
一道石柱从地下升起,通体漆黑,表面刻满密密麻麻的文字。那些字她认识——是《心弦谱》的完整篇章。她母亲失踪前写下的东西。最后几行写着:“唯母爱可破七情,唯真心能启天机。”笔迹确实是母亲的。
谢无涯挣扎着站起来,右臂旧伤崩裂,血浸透衣袖。他想拔箫,却发现墨玉箫发烫,无法靠近唇边。阵法在排斥他,因为他的执念太深。他对沈清鸢的守护近乎偏执,这种情感正在被阵法利用,变成束缚他的锁链。
云铮咬牙,一把抽出插在地上的重剑,转身走向石柱中央的凹槽。那里有个与玄铁重剑形状完全吻合的缺口。他知道这是唯一办法。剑入槽,阵法才会彻底显现真形,他们才有机会斩断源头。
他迈出第一步,脚下一滑,膝盖重重磕在地上。胎记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没停,拖着剑往前爬。铁链刮过石板,发出刺耳声响。血从手臂流下,在身后拉出一道红痕。
沈清鸢停下琴声。
她看着云铮爬向阵眼,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个人一直在送东西回来。送兵法残页,送暗桩标记,送真相。他不是来争什么的,他是来结束这一切的。
她重新抬手,弹出一串急促音符。这次不是为了稳定心神,而是为了替云铮挡住阵法的反扑。她的共鸣术顺着音波冲进阵心,硬生生撕开一条通道。云铮抓住机会,猛地站起,将玄铁重剑狠狠插入凹槽。
轰!
整座石柱爆发出刺目金光。云铮胎记瞬间亮起红芒,与此同时,谢无涯衣袖下的剑痕也发出微光。两道痕迹遥遥相对,竟产生共鸣。一股暖流从剑身传入阵眼,地面再次震动,裂缝中浮现出无数细小光点,像萤火般升腾。
沈清鸢抓紧琴弦。
她感觉到母亲的气息。
不是幻觉,是真实存在过的痕迹。那气息温柔,带着熟悉的茶香。她知道,只要她愿意,就能成为新的守阵人。只要她接受这份力量,就能掌控天机卷,就能拥有无人能敌的能力。
但她摇头。
她不要当什么守阵人。
她只想知道母亲为什么走。
她闭上眼,双手猛然下压,以《心弦剑》第一式斩向石柱。这一斩不为杀敌,不为破阵,只为回应。她把自己的记忆灌注进去——七岁高烧时那只轻轻抚额的手,十三岁遇险后那一句“鸢儿,回家”,十五岁及笄礼上母亲隔着屏风看她的眼神……
琴音炸裂。
石柱应声而断。
裂缝中飞出万千光蝶,金色的,银色的,在空中盘旋飞舞。它们渐渐聚拢,凝聚成一张面容——眉如远山,眼含春水,额间一点朱砂痣,与她一模一样。
沈清鸢站着没动。
光影抬起手,似乎想碰她的脸。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光蝶散开,化作流光消逝在风里。
全场安静。
谢无涯靠着剑站着,右臂还在流血,但他没去管。他看着沈清鸢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她不像个需要被保护的人。她刚才那一斩,斩的不是石柱,是命运。
云铮单膝跪地,左手撑着地面喘气。胎记不再疼了,血也止住了。他低头看着插在阵眼中的重剑,嘴角微微扬起。他知道,自己终于完成了父亲临终前交代的事——把属于前朝的东西,还回去。
沈清鸢低头看手中的琴。
弦断了三根,琴面有裂痕。她轻轻放下琴,从袖中取出青瓷斗笠盏。茶早就凉了,她也没喝。她只是把它放在地上,摆在石柱断裂处的正前方。
像是祭奠。
又像告别。
远处传来脚步声,很轻,是孩子跑动的声音。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廊下冲出来,直奔这边。是血刀客的女儿。她手里攥着一张纸,边跑边喊:“姐姐!我爹还留了一样东西!他说……这能补全刀谱!”
沈清鸢转头看她。
女孩冲到阵心边缘,举起那张纸。纸页泛黄,边缘有烧痕,和之前那张残页出自同一本书。她喘着气说:“我爹说,只有你能看懂这个。他还说……对不起。”
沈清鸢接过纸。
她的手抖了一下。
纸上画的不是刀法,是一幅地图。地图中心标着一个点,旁边写着两个字——镜湖。
谢无涯忽然开口:“那是我小时候和她采并蒂莲的地方。”
云铮抬头:“也是前朝皇室最后集结的地点。”
沈清鸢盯着那两个字,久久未语。
风穿过残阵,吹起她月白衣袖的一角。她伸手摸了摸额间的朱砂痣,指尖微凉。
女孩蹲下身,把另一张残页放在青瓷盏旁边。两张纸并排躺着,焦黑的边缘几乎能拼合。
沈清鸢弯腰,用手指轻轻抚过纸面。她的共鸣术悄然启动,顺着纸页探入。一瞬间,她听见了极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语,又像是风吹过枯叶。
她说不出那是什么。
但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她的手指停在地图上的镜湖位置,用力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