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按在地图上,指尖能感觉到纸面的粗糙。血刀客女儿带来的残页和糖人里的那张拼在一起,纹路严丝合缝。她低头看着“镜湖”两个字,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极轻的声音,像是风吹过枯叶,又像有人在低语。
谢无涯靠在断柱旁,呼吸比刚才稳了些。他抬手摸了摸喉咙,那里还残留着蛊虫被逼出时的灼痛。墨玉箫安静地挂在腰后,没有再自行鸣响。
“你能听见什么?”他问。
沈清鸢没抬头,“不是听见……是感觉。这张纸上,有东西在动。”
血刀客女儿蹲在青瓷盏旁边,双手抱着膝盖。她赤着脚,脚底沾了灰,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她记得清楚——“把图交给穿月白衣服的姐姐,她会知道怎么走。”
沈清鸢终于松开手指,将两张纸小心卷起,塞进袖中。她站起身,看向谢无涯,“你还能运功吗?”
谢无涯试着调动真气,从丹田到四肢流转一圈,虽然慢,但不再有阻滞感。他点头,“可以。”
话音刚落,地面微微震动。
沈清鸢立刻转身,琴已握在手中。裂缝里传来细微的爬行声,紧接着,数十只铁壳毒蝎钻了出来。它们通体漆黑,尾针泛紫,速度极快,直扑她的后背。
谢无涯想拔箫,却发现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他只能横身挡在沈清鸢侧前方,右手按住旧伤处,额角渗出汗珠。
沈清鸢没有退。
她左手迅速探入怀中,取出那个糖人。那是血刀客死前亲手交给她的,一直没舍得扔。此刻她掌心发力,真气涌入,糖人开始融化,露出里面一层薄如蝉翼的纸片。
纸上画的是刀谱最后一段,笔迹苍劲,与血刀客惯用的刻痕手法一致。
她将糖人残渣抹在琴弦上,五指一拨,《无双》曲的第一个音落下。
音波撞上空气,竟凝成一道金色光刃,直劈最近的一只毒蝎。光刃切开甲壳,斩断尾针与脑核,毒蝎当场瘫倒。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接连而出,每一只毒蝎都被精准命中,无一漏网。
最后一只倒下时,距离沈清鸢的脚只有三寸。
她收手,琴音戛然而止。
谢无涯松了口气,靠在柱边喘息。他知道这曲子不是单纯为了杀敌,而是把刀谱中的杀伐之意借音波释放出来。血刀客一生未收徒,临死前把毕生所学藏进一个糖人,就是为了这一刻。
沈清鸢低头看着手中的琴。弦上有裂痕,糖人留下的痕迹还没干。她轻轻擦掉指尖的碎屑,抬头看了眼谢无涯,“你好了?”
“蛊虫没了。”他说,“不会再失控。”
两人沉默了一瞬。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从林间透出,照亮了残阵四周。一队士兵列阵而立,弓箭上弦,长枪平举。中间一人骑黑马,玄色劲装,左眉骨上的疤痕在火光下格外清晰。
裴珩到了。
他坐在马上,目光扫过现场——断裂的石柱、满地毒蝎残骸、沈清鸢手中的琴、谢无涯腰间的箫。最后,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他们刚才合力催动《无双》曲时,手掌无意碰到了一起。沈清鸢正要收回,裴珩的目光已经盯住了那一幕。
她停下动作。
共鸣术悄然启动。她捕捉到他的心跳变了节奏,先是急促,然后一顿,再之后变得缓慢而沉重。他的情绪翻腾,震惊、愤怒、迟疑,却没有杀意。
裴珩抬起手,高举令牌。
“鸣金收兵!”他声音很冷,“全军后撤三十步!”
士兵们愣了一下,但没人质疑命令。锣声响起,队伍整齐后移,火把连成的光龙缓缓退去,留下中央一片空地。
沈清鸢慢慢松开手,退后半步。
谢无涯站着没动,只是抬眼看向裴珩。他知道这一退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那一瞬间的画面让对方动摇了。龙纹玉佩还在他另一只手里,是他从阵眼中取出来的。原本属于前朝的东西,如今握在他们两人手中。
裴珩坐在马上,没有下马,也没有靠近。他盯着沈清鸢额间的朱砂痣,看了很久。风掀起他的衣角,令牌在腰间晃了一下。
然后他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等一下。”沈清鸢开口。
裴珩勒马,没有回头。
“边军令牌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沉默几息,“我只知道它能调兵。别的,也是别人告诉我的。”
“谁?”
“一个戴鎏金护甲的女人。”他说完,策马而去。
火把的光彻底消失在林间。
谢无涯这才走到沈清鸢身边,低声问:“你还信他吗?”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现在顾不上想这个。”
她从袖中取出那张拼好的地图,摊在地上。镜湖的位置被圈了出来,旁边标注了几条小径,其中一条用红点连成线,直通湖心。
血刀客女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蹲在地图边,指着那条红线说:“我爹说,这条路走过三次,每次都活着回来。最后一次,他没让我跟。”
沈清鸢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头,“我没名字。我爹叫我‘丫头’。”
“从今天起,你有名字了。”她伸手扶住女孩肩膀,“你叫林照。日月之光,照亮前路。”
女孩抬起头,眼睛有点湿,但她没哭。她用力点头。
谢无涯看着她们,忽然说:“我也该回去了。”
“回哪?”
“谢家。”他说,“有些账,该清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沈清鸢叫住。
“等等。”她从琴匣底层取出一块布包,递过去,“这是你以前留在听雨阁的东西。”
谢无涯接过,打开一看,是那朵干枯的并蒂莲。花瓣已经发脆,但形状还在。
他握紧布包,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离开。
沈清鸢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林照蹲在地图旁,手指轻轻描着那条红线。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她问。
“天亮就走。”沈清鸢说。
她低头看着地图,指尖再次触碰到“镜湖”两个字。那种低语般的感觉又来了,比刚才更清晰。这一次,她听出了一个词。
“钥匙。”
林照也听见了。她猛地抬头,“姐姐,你也听到了?”
沈清鸢没有回答。她弯腰拾起青瓷斗笠盏,轻轻放在地图上方。杯底压住“镜湖”,像是一种标记。
远处的树林里,一片枯叶从枝头掉落,砸在一块焦黑的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