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那根断弦垂着,轻轻晃了一下。她听见脚步声从芦苇深处传来,很轻,但节奏不对。
她抬手按住琴面,最后一个音戛然而止。
谢无涯察觉到她的动作,也缓缓坐直了身子。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左手压在墨玉箫上,目光扫向林边。
墨九从暗处走出来,脚步停在三丈外。他戴着青铜傩面,手里捧着一块红绸,低着头,双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
红绸展开,金线绣着一对飞燕,展翅相依。婚书封口用朱砂印压着,印文是云家的火纹徽记。
沈清鸢没动。她的指尖慢慢滑到琴弦第三根,轻轻一拨。
《平心》调的第一个音散开,声波如水纹般扫过红绸。她闭眼,共鸣术悄然启动。布料里藏着的情绪涌上来——不是杀意,也不是算计,而是一种沉到底的执念,混着血气与焦灼,像是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最后伸出手。
她睁开眼,看向墨九。
“这是云铮的意思?”
墨九没点头,也没摇头。他依旧跪着,姿势没有变。
沈清鸢转头看了谢无涯一眼。他坐在旁边,脸色冷了下来,手指已经掐住了箫身。
她收回视线,右手五指同时压下三根弦,琴音骤起。一道声波撞上婚书封缄,朱砂印裂开,纸页自动展开。
金线双飞燕在月光下刺眼。
她再拨一音,声波托起夹层中的一张素笺,纸条飘到她眼前。她伸手接住,看了一眼,然后抬手,让琴音将它推回婚书上方。
三个字悬在空中:我视你为兄。
风一吹,纸条落进婚书中央,盖住了那对飞燕。
谢无涯猛地站起身,几步上前,一把抓起婚书,撕成两半。他冷笑一声,又继续撕,直到纸片如雪片般落下。
“他算什么东西。”他说,“敢来抢人?”
话音未落,林中寒光一闪。
一支匕首破空而来,直取谢无涯咽喉。速度极快,角度刁钻,显然是冲着杀人的位置去的。
沈清鸢琴弦急颤,主弦崩断,化作银光迎上匕首。两相撞击,发出一声脆响。匕首偏移方向,钉入地面,正插在魂书碎片之上。
她低头看去。
匕首柄尾刻着一个字——谢。
很小,藏在纹路里,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她认得这个刻法,是谢家旧时惩戒叛徒所用的标记,只有长老院的人才有资格下令刻印。
她抬头看向谢无涯。
他也看见了那个字。脸上的怒意瞬间凝住,眼神变了。他蹲下身,伸手碰了碰匕首柄,指腹擦过那个“谢”字。
“这不是我的东西。”他说,“也不是父亲留下的。”
沈清鸢没说话。她盯着墨九。他依旧跪着,姿势没变,连呼吸都几乎听不见。
“墨九。”她说,“你听谁的命令?”
墨九没动。
她拨动琴弦,弹出一段短音。声波扫过他的身体,共鸣术再次发动。这一次,她探的是气息残留——匕首上的执念不属于墨九,也不属于云铮,而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压制意味的意志,像绳子一样缠在刀刃上。
有人控制了他。
谢无涯站起身,走到墨九面前,低头看着他。
“你妹妹还在裴珩手里?”他问。
墨九的身体微微一震。
沈清鸢明白了。她看向地上那支匕首。原来不是行刺,是逼他动手。逼他在送婚书的同时,制造一场冲突,让谢家成为众矢之的。
她缓缓站起身,琴横在臂弯里。
“云铮让你送来婚书,是想保全自己。”她说,“他知道云容不会放过他,所以借联姻之名,求我庇护。但他没想到,这封信会变成一把刀。”
谢无涯盯着墨九,“你要是真想杀我,刚才那一刀就不会偏。”
墨九依旧没动。但他抬起一只手,慢慢摘下了傩面。
脸上全是疤,左眼蒙着黑绸,右眼瞳孔缩成一点。他的嘴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他是哑的。一直都知道。
可现在,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点摩擦声,像是在挣扎什么。他抬起手,指向自己胸口,又指向沈清鸢,最后指向北方——云家的方向。
沈清鸢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你是想说,云铮有危险?”
墨九点头。
“而且,这件事和谢家有关?”
他又点头。
谢无涯皱眉,“不可能。我父亲早已不管外事,长老院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动刀。”
“但有人用了谢家的刑器。”沈清鸢说,“而且还知道怎么操控墨九。”
她看向地上那支匕首。刀柄上的“谢”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不是普通的刻痕,是用特制药水浸过的,遇血才会显形。刚才她用断弦割破指尖,血滴上去,字才完全浮现。
说明这把匕首,本就是用来见血的。
她站起来,对谢无涯说:“你得回去查。族中有没有人私自动用刑器,有没有人接触过墨九的妹妹。”
谢无涯盯着她,“你现在就要插手谢家的事?”
“不是我要插手。”她说,“是他们把刀递到了我面前。”
谢无涯沉默片刻,终于点头。他弯腰拔起匕首,收进袖中。
“我会查。”他说,“但你要小心。既然有人能控制墨九,就能控制别人。”
沈清鸢点头。
墨九重新戴上面具,站起身,后退一步,准备离开。
“等等。”沈清鸢叫住他。
她从琴匣底层取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
“把这个交给云铮。”她说,“里面有解毒丸,能压住他体内的蛇毒。他左臂的胎记开始发黑了,说明毒素在往心脉走。”
墨九接过瓷瓶,握紧,然后深深一拜,转身走入林中。
湖边安静下来。
谢无涯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碎片。
“你觉得,云铮真的只想求亲?”
“他想活。”她说,“也想让我活着。”
谢无涯冷笑,“所以他用婚书当盾牌?”
“不然呢?”她反问,“他一个庶子,背负重剑三年,替云容杀了多少人?现在想抽身,唯一的办法就是绑住一个比云家更硬的势力。而我能挡下云容一次,就能挡第二次。”
谢无涯看着她,“你就这么帮他?”
“我不是帮他。”她说,“我是告诉所有人,沈家的女儿,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谢无涯没再说话。他走到她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很热。
“下次,别用自己的血去试刀。”他说。
沈清鸢看了他一眼,没挣脱。
远处传来一声鸟鸣,划破夜空。
她忽然皱眉,抬头望向林子边缘。
那里站着一个人影。
穿着玄色衣服,袖口沾着夜露。手里捏着一块玉佩,原本光滑的表面出现了一道裂痕。他站在那里,没有走近,也没有离开。
沈清鸢松开谢无涯的手,朝那人影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手指都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声波扫过空气,探向对方的气息。
那人影动了动,像是想抬手,又放下了。
沈清鸢停下脚步,离他还有十步远。
“你来了多久?”她问。
那人没有回答。
她再拨一音。
琴弦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