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声波未散。她看着那道玄色身影转身离去,脚步踩碎夜露,在草叶间留下潮湿的痕迹。
她没有追。
那人走得太快,却又不想逃。每一步都稳,像是刻意让人看清方向。但她知道,此刻不能动。墨九还跪在原地,谢无涯的膝盖压着他后背,手肘锁紧他的双臂。
风停了。
湖面浮着婚书的碎片,像一层灰烬。
“谁让你来的?”谢无涯声音低,却字字清楚。
墨九不动。他戴着傩面,看不清脸,只有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沈清鸢往前走了两步,指尖抚过断弦。她将弦重新缠好,轻轻拨动一个音。琴声很轻,却直入人心。这是《摄心》调的第一个音节,不伤人,只扰神。
墨九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再弹一音,声波扫过他的识海。共鸣术悄然展开,探向他记忆深处最痛的那一段。
画面浮现——
一间地牢,墙上铁链垂落。角落里坐着一个小女孩,瘦得只剩骨头。她脖子上挂着一块骨牌,刻着一个“墨”字。门外传来脚步声,靴子干净,步伐沉稳。
裴珩走进来。他蹲下身,伸手拿起那块骨牌,翻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守卫:“若你想她活着,明日就去杀谢无涯。”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沈清鸢睁眼,目光落在墨九身上。她的声音很冷:“三皇子在利用你。”
墨九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声音,像是从砂石中挤出来的:“……是。”
谢无涯眼神一缩。他盯着墨九的后颈,那里有一道旧疤,横贯动脉,是暗卫烙印的位置。
“你说什么?”他问。
墨九张了张嘴,又闭上。下一瞬,他突然仰头,发出一句完整的话,声音破碎却清晰:“云容命我取你命!”
话音落下,他自己先笑了。那笑声干涩,带着血味。
沈清鸢立刻抬手按琴。她知道不对。这话说得太顺,太像排练过的。云容若真能操控墨九,何必等到今日?而且墨九是裴珩的人,从小被收于边关死牢,与云家并无关联。
她再次拨弦,音波深入对方经脉,探查气息残留。
这一次,她察觉到一丝异样——墨九体内有股外来意志的痕迹,藏在膻中穴附近,像一根细线缠住心神。这不是毒,也不是符咒,而是一种以声控人的秘法,需配合特定指令才能激活。
他说出那句话时,体内那根线动了。
沈清鸢立刻明白:有人在他耳边说过这句话,不止一次。反复灌输,直到成为本能反应。哪怕他不想说,身体也会替他说。
她看向谢无涯:“这话不是他的意思。”
谢无涯没答。他松开压制的手,退后半步,右手仍按在箫上。
沈清鸢蹲下身,靠近墨九耳边:“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墨九呼吸急促。他的手指在地上抓了一下,划出一道短痕,指向自己的胸口。
“你要我们搜你?”她问。
他点头。
谢无涯皱眉:“他身上可能有毒。”
“我知道。”沈清鸢站起身,指尖快速弹出一段高频音波,轻震墨九膻中穴。这是为了麻痹神经,防止他在最后一刻咬破舌底毒囊。
谢无涯立即上前,一手探入墨九内袋。他在贴胸位置摸到一个油纸包,迅速取出。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封信。
纸上只有四个字——借刀杀人。
笔迹刚劲有力,转折处带钩,是裴珩的手书。
沈清鸢盯着那四个字,手指收紧。
谢无涯也看到了。他冷笑一声:“他让我父亲背锅?用我的命,挑起谢家内乱?”
“不是。”沈清鸢低声说,“他是要让我们发现,有人能动用谢家刑器,还能操控裴珩的暗卫首领。”
谢无涯猛地转头看她。
她继续说:“墨九不是刺客。他是被送来送死的。只有他死了,这封信才会被找到。只有这封信出现,我们才会知道,背后有人在用谢家的刀,做见不得人的事。”
谢无涯沉默。
湖边安静得可怕。
墨九忽然抬起头,傩面下的眼睛睁开了。他的瞳孔已经涣散,可嘴角却向上扬了一下。
他想说话。
沈清鸢立刻凑近。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极轻:“妹妹……别回……”
话没说完,头一歪,整个人软了下去。
沈清鸢伸手探他鼻息,已经没了。
她慢慢合上他的双眼,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擦去他脸上沾的尘土。她将傩面扶正,让他死时仍戴着属于暗卫的面具。
“你不是刺客。”她说,“你是信使。”
谢无涯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手中还握着那封密信,指节发白。
“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
沈清鸢站起身,望向北方。那边是京城的方向,也是裴珩常驻的行营所在。
“等。”她说,“他会再来找我。这次的事,他不可能放任不管。”
“你还见他?”
“不见不行。”她说,“他既然敢让墨九送信,就说明他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我们若躲,反而落入被动。”
谢无涯盯着她:“你不怕他是冲你来的?”
“怕。”她说,“但我更怕错过真相。”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琴。主弦刚才断裂后重新缠好,但音已不全。她试了一个音,有些闷。
远处芦苇轻轻晃了一下。
她忽然抬眼。
“有人来了。”
谢无涯立刻转身,手按箫柄。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轻,但节奏稳定。不是偷袭,是通报式的接近。
来人穿着灰袍,背着药箱,走路有些跛。是听雨阁的老仆陈伯,负责夜间巡湖。
他走到三人面前,喘了口气,低头行礼:“小姐,外面……有人递了东西进来。”
“什么东西?”
“一个木盒,放在桥头,没人认领。守夜的说是半个时辰前就搁在那儿了,送的人穿黑衣,戴斗笠,不留名。”
沈清鸢看了谢无涯一眼。
谢无涯点头。
她对陈伯说:“拿过来。”
陈伯应声退下。片刻后,他捧着一个乌木盒子回来,双手呈上。
盒子没有上锁,只是用红绳系着。
沈清鸢解开绳子,掀开盖子。
里面是一枚骨牌,和墨九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上面刻着“墨”字,边缘磨损严重,显然被人长期摩挲。
骨牌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她拿起纸条。
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她已不在京营。”
字迹陌生,不是裴珩的。
沈清鸢的手指一顿。
谢无涯看见她脸色变了。
“怎么了?”
她没答话。她把纸条递给谢无涯,自己拿起那枚骨牌,翻来覆去地看。
骨牌背面有一道划痕,像是用刀尖刻出来的符号。她认得这个符号——是边关死囚营的标记,代表“已处决”。
她突然明白了。
墨九临死前说的那句“妹妹……别回”,不是求她救妹妹,而是警告他们——妹妹已经死了。有人伪造她还活着的消息,用来控制墨九。
而真正写下这封密信、送出骨牌的人,不是裴珩。
是另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她抬头看向湖对面的树林。
月光下,树影中有个人站着。
穿着黑色劲装,腰悬双锤,却没有戴面具。
是墨九的随身兵器,现在握在别人手里。
那人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沈清鸢握紧骨牌,指腹蹭过那个“已处决”的标记。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