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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知堂的内间比前堂暗些,阳光得绕开临街的雕花窗,再穿过挂着的蓝布门帘,才能漏进几缕细碎的光斑,落在靠墙的书架上。

苏砚攥着那枚发烫的铜扣走进来,门帘“哗啦”一声晃过,带起的风里,混着书架上旧纸张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香,三年来,她只敢在打扫内间时,点上一小截,怕点多了,反而记不清母亲的味道。

她把铜扣放在靠窗的木桌上,桌角压着母亲失踪前的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砚知堂门口拍的,母亲穿着件月白色的斜襟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发间别着枚珍珠发饰——

不是什么贵重物件,珍珠是人造的,底座是黄铜的,却被母亲擦得发亮。

照片里的母亲正笑着,眼角弯成月牙,手里还拿着半块刚烤好的桂花糕,像是要递给镜头外的苏砚。

苏砚的指尖先碰了碰照片里母亲的发饰,再落到桌上的铜扣上。

铜扣的温度还没散,隔着指尖的薄茧,能清晰感觉到那股温热顺着指腹往上爬,和昨天修复银簪时的触感不同,这股热里带着点沉滞的重量,像揣在怀里的暖炉,却暖得有些发闷。

她想起昨天触发“执念影像”时的感觉,试着集中注意力,指尖微微用力按住铜扣——

按说只要触碰到承载过强烈情感的旧物,就能看到些片段,可这次,指尖除了持续的温热,什么都没有。

没有影像,没有声音,只有一阵模糊的“叮铃”声,像风吹过巷口挂着的旧风铃,飘远了,就散了,抓不住一点实感。

这是第一次。

之前修复旧物时,哪怕影像再零碎,也总有个清晰的片段,比如银簪里那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可这枚母亲留下的铜扣,偏偏什么都读不出来。

苏砚皱了皱眉,把铜扣翻过来,指腹蹭过上面模糊的“影”字刻痕——

刻痕里的黑垢还没清理干净,在光斑下显出些暗沉的纹路,像藏着没说出口的话。

她抬手拉开桌下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母亲的修复笔记。

笔记是线装的,封面是深棕色的牛皮纸,按年份从下往上叠着,最新的那本放在最上面,封面上有个浅浅的指印,是母亲留下的。

苏砚把笔记抽出来,翻开——

里面记满了母亲修复旧物的细节,哪件旧物有几道裂痕,用了什么胶水,甚至连旧物主人的小故事都写在旁边,比如“张奶奶的银镯,是她老伴年轻时送的,戴了四十年”。

她一页页往后翻,纸页边缘已经有些发脆,墨水的颜色也从深黑慢慢变浅,直到最后几页。

最后一页的字迹突然变了,不再是之前的工整小楷,而是写得又急又潦草,墨水洇开了好几处,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上面只有一行字:“影缝的人来了,得把东西藏好”。

“影缝”两个字写得格外用力,笔尖几乎要把纸戳破。

苏砚盯着这两个字,心里莫名发紧——

她从没听过这个名字,既不是母亲提过的旧物主人,也不是巷子里的街坊,倒像是个组织,或是个地名?

她的指尖顺着字迹划过,在页脚处摸到一点凸起的痕迹——

是块暗红的污渍,比指甲盖小些,边缘已经干硬,透着点暗沉的颜色。

她把笔记凑近窗边的光斑,仔细看那污渍。

在阳光下,污渍泛着点赭石色,像放久了的墨汁掺了铁锈;

可挪到阴影里,颜色又深了些,像干涸的血。

苏砚想起母亲的手——

母亲常年修复旧物,指尖总带着胶水和颜料的痕迹,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暗红污渍。

这会是什么?

是墨水溅到了,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指尖轻轻蹭了蹭污渍,纸页上的颜色纹丝不动,显然已经干透很久了。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叮铃”声——

是老式自行车的铃铛声,不是现代那种尖锐的电子铃,而是黄铜铃铛撞出来的、带着点钝感的响声。

苏砚猛地抬头,看向内间的小窗户。

窗户是木格的,糊着半透明的毛边纸,能隐约看到外面巷子里的动静。

她凑过去,眼睛贴着纸缝往外看——

巷口的石板路上,有个穿灰布衫的人影正推着自行车往前走。

那人的背有点驼,头发扎成低低的马尾,垂在背后,身上的灰布衫是母亲常穿的那种款式,宽松的袖口,下摆掖在裤子里,连走路的姿势都像极了母亲——

母亲走路时,习惯微微低着头,步子迈得不大,脚后跟先落地。

“妈?”

苏砚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喊了一声,手指已经攥紧了窗沿的木框。

她看着那个灰衣人影,眼看着对方推着自行车走到巷口的拐角,再往前走两步,就能看到砚知堂的门脸了。

她没多想,转身就往外跑,手里还攥着那本没合上的笔记。

穿过前堂时,挂在门口的风铃被撞得“叮当作响”,她甚至没顾上放下笔记,就推开了砚知堂的木门,快步冲到巷子里。

可巷口的拐角处,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只有地上留着两道浅浅的自行车轮印,从巷口一直延伸到拐角后面,再往前,轮印就被来往行人的脚印盖掉了。

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点老城区特有的、混着煤炉和饭菜的味道,吹得苏砚的头发飘到脸颊旁。

她站在原地,胸口还在因为刚才的奔跑而起伏,眼睛盯着拐角的方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空落落的吊着。

刚才的人影呢?是走得太快,还是她看错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绕过拐角——

后面是条更窄的巷子,两边堆着居民家的杂物,有破掉的竹筐,有叠起来的旧纸箱,却没有那个穿灰布衫的人,也没有那辆带黄铜铃铛的自行车。

只有一只黑白相间的猫,从纸箱后面探出头,看了她一眼,又缩了回去。

苏砚站了一会儿,慢慢握紧了手里的笔记。

笔记的纸页硌着掌心,最后一页的暗红污渍,像个小小的印记,提醒着她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

可巷子里空荡荡的,除了风吹过杂物的“哗啦”声,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转身往回走,走到砚知堂门口时,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那枚铜扣还在,只是刚才追出去时没注意,现在指尖碰上去,才发现铜扣的温度已经散了,只剩下冰凉的金属触感,和普通的铜扣没什么两样。

她走进内间,把笔记放回抽屉,再看桌角的照片——

照片里的母亲还在笑着,发间的珍珠发饰在光斑下闪着淡淡的光。

苏砚的指尖再次落到那枚冰凉的铜扣上,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刚才的灰衣人影,会不会和“影缝”有关?

母亲笔记里的那行字,还有这枚读不出执念的铜扣,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风又吹过门帘,“哗啦”一声,像是有人轻轻掀了一下。

苏砚抬头看向门口,门帘晃了晃,又恢复了原样,内间里,只剩下旧纸张的霉味,和那枚冰凉的铜扣,静静躺在木桌上,映着窗外来的细碎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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