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消失在驿道尽头时,严冰雪正将最后一味药草封入布包。
她没抬头,手指却顿了顿,像是察觉到风向变了。
风宝从窗台跃下,双翅一振,稳稳落在她肩头。
赤金眼瞳扫过案上摊开的地图,爪子轻轻一勾,把尉迟逸风留下的笔记翻到北境一页。
那里用朱砂圈出三个点,写着“药市三集”。
“你倒是比他还急。”严冰雪低声道,收起药包,取下墙上灰布斗篷披上,“可你忘了,他走的是官道,我们走的,是黑路。”
她推门而出。
雪已停,驿站外枯枝挂霜,寒气刺骨。
亲卫牵马候在门口,见她出来,默默递上缰绳。
“慕容轩呢?”
“回房了,说要练气。”亲卫低声答,“但走路还拖着左腿。”
严冰雪点头:“让他别逞强。真气逆行,伤的是根本。”
马队轻装出发,不走官道,专挑山脊小径。
风宝立在她肩头,一路安静,直到临近午时,药市轮廓出现在雪岭背阴处。
雪岭药市并非固定集市,而是江湖游医、采药人、黑市贩子临时聚拢之地。
每逢大雪封山前后,便有人在此交易稀有药材,也顺带买卖消息。
严冰雪勒马于市口,解下斗篷反穿,露出内衬粗布衣裙,又从药囊取出一支银钗插在发间,瞬间成了寻常采药女子模样。
风宝收翅蹲伏,羽冠压低,像只普通山鸡。
市中人声杂乱,药摊林立。有人卖“千年雪莲”,实则是冰雕染色;有人兜售“龙骨粉”,揭开匣子不过碎石磨末。
严冰雪缓步穿行,问价寒髓草,每家都说无货,却有人眼神微动,朝西北角一个破旧药匣摊子瞥了一眼。
她不动声色走过去。
摊主是个驼背老者,眼皮耷拉,面前摆着几只朽木匣子。
她蹲下翻看,指尖掠过匣底,忽觉触感异样——一道刻痕,极浅,却呈扭曲蛇形。
她不动声色,将匣子放下,掏出几枚铜钱买下最便宜的一包“雪苔”。
起身时,风宝突然展翅一扑,爪子直抓匣底,发出刺耳刮响。
摊主猛地抬手,却被严冰雪抢先按住手腕:“鸡受惊了,别怕。”
她语气平和,力道却重。
摊主眉头一跳,没挣脱。
“这匣子,哪儿来的?”
“山里捡的。”摊主低声道,“前几日雪崩,冲下来一堆旧物。”
“哦?”她松开手,退后半步,“那你可知道,这上面的纹,和血影门徽记,差不了几分?”
摊主脸色微变,正要开口,人群忽然分开一条路。
一个灰袍人拄竹杖缓步而来,眉间横着一道旧疤,目光如井水无波。
严冰雪瞳孔微缩。
那人停在摊前,看了眼药匣,又看向她。
她没动,只低声念了一句:“寒髓引脉,银针封魂。”
灰袍人浑身一震,死死盯住她。
“你是……严家后人?”
“沈砚前辈。”她直起身,“我祖父临终前,还提过您。”
沈砚沉默良久,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铃铛,放在摊上:“三日前,有个血影门人来问路,要去‘九幽古庙’。这铃,是他腰间掉落的。”
严冰雪拿起铃铛,入手冰凉,表面刻着两个古篆——“九幽”。
“九幽古庙?”她问,“何处?”
“没人知道。”沈砚摇头,“百年前瘟疫横行,北方建过几座药王庙,埋尸焚疫,后来都塌了。江湖传言,那些庙被怨气浸透,成了阴地,统称‘九幽’。”
他顿了顿:“但那人说,庙里藏的不是神,是‘源’。”
“什么源?”
“他说——血影录的源头。”
严冰雪指尖一紧。
风宝忽然躁动,展翅飞起,在铃铛上方盘旋三圈,随即落地,爪子猛啄地面,连敲三下,然后昂首,望向西北雪谷方向。
沈砚眯眼看着风宝:“这鸡……不简单。”
“它认得味。”严冰雪收起铃铛,“也认得死地的气息。”
“你要去?”
“得去。”
“劝你别去。”沈砚声音冷下来,“那地方,进去的人,没一个完整出来过。”
“可总得有人进去。”她将铃铛贴身收好,“前辈当年能从尸堆里救活将死之人,如今也该知道,有些病,不挖根,治不了。”
沈砚盯着她,忽然笑了下,笑得极淡:“你比你祖父狠。”
他转身要走。
“等等。”她叫住他,“您既知道这些,为何不早说?”
沈砚背对她,竹杖点地:“因为我怕。”
“怕什么?”
“怕我记得。”他声音低下去,“怕我记起,我也曾是血影门的人。”
话落,他走入人群,身影很快消失。
严冰雪站在原地,风宝落回肩头,爪子仍指着西北。
亲卫低声问:“真要去?”
“先查。”她说,“铃铛不是随便掉的。血影门人不会无缘无故暴露去向,除非——有人想让我们找到‘源’。”
“那不是陷阱?”
“是。”她点头,“可陷阱里,也可能藏着钥匙。”
她翻身上马,取出地图摊在膝上。
西北雪谷深处,确有一处标记模糊的废庙遗址,旁注小字:“瘟疫焚场,忌入”。
她用炭笔圈出路径,又在“九幽”二字下重重画线。
“传令下去,绕开主道,走崖脊线。夜间熄火,马蹄裹布。”
亲卫领命而去。
她最后看了眼药市,沈砚已不见踪影。
风宝突然展翅,鸣叫一声,声音极短,却带着金属般的震颤。
她心头一动,取出铃铛轻晃。
叮——
铃声清越,风宝双目赤金一闪,爪子再次猛啄地面,三下,比先前更重。
她忽然明白——这铃,不只是线索,是信标。
它在回应什么。
她将铃铛握紧,勒马转向西北。
雪谷深处,风起。
风宝忽然展翅,飞到她头顶盘旋,不再前行,只不断鸣叫,声如裂帛。
她勒马停下。
前方雪地平坦,无痕无迹,可风宝却俯冲而下,爪子猛刨积雪。
她跳下马,蹲下扒开雪层。
底下露出半截石碑,边缘刻着残字——“九幽……归墟之门,血启……”
她指尖抚过“血启”二字,忽觉铃铛在怀中微微发烫。
风宝跃上她肩头,双翅收拢,赤金眼瞳死死盯着石碑,一动不动。
她取出炭笔,在地图边缘写下:“九幽非庙,乃门。血影录源头,或在此地开启。”
然后她将地图卷起,塞入怀中。
马蹄踏雪,继续前行。
风宝突然展翅,飞向高空,盘旋三圈,又急速俯冲,直扑前方雪坡。
她策马追上。
雪坡背面,一道裂口横在岩壁之间,黑不见底。
她下马,走近。
裂口边缘,插着一根断箭,箭尾缠着黑布,布上绣着半枚徽记——扭曲的蛇首,衔着一滴血珠。
她伸手去取。
风宝猛然鸣叫,展翅扑来,一爪拍开她手腕。
她愣住。
再看那箭,黑布无风自动,缓缓卷起,露出底下刻痕——
一道符纹,正与她怀中铃铛上的“九幽”古篆,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