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前行不到一里,开路的阿七突然停下,示意众人止步。
他蹲下身,小心地拨开一层厚厚的落叶,露出下面几近与泥土同色的藤索,藤索连接着不远处一棵歪脖子树,树上悬着几根削尖的、涂着暗绿色汁液的竹箭。
“绊索,触发式弩箭,毒可能是见血封喉的箭毒木。”
阿七低声道,声音在寂静的丛林里格外清晰。
他示意众人绕行。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至少四五处类似的陷阱,有利用重力落下的钉板,有隐藏在草丛里的捕兽夹,甚至还有利用山涧水流驱动的简易报警装置。
几片风干的薄木片,被水流带动撞击空竹筒,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一旦被触碰改变水流,声音就会异常。
这些陷阱大多巧妙利用了自然环境,古朴却有效,透着一股子邪性和对闯入者深深的恶意。
“这老家伙……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猎场了。”
断后的一个手下忍不住低声嘟囔,擦了擦额头的汗。
孙天河神色不变,心中对“鬼手”的评估却提高了几分。
如此谨慎且精通丛林生存与陷阱之术的人,绝非寻常匠人,更像是个隐居的狠角色。
这让他对接下来的会面更加警惕,也多了几分期待。
越是这样的人,手艺可能越惊人。
终于,在太阳彻底沉入群山,最后一缕天光被密林吞噬时,他们穿过一片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箭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依山而建、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原始寨子出现在下方山坳,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寨子东头,靠近一片黑黢黢的树林边缘,一棵至少需要三人合抱的巨大老槐树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那里,枝叶繁茂,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大片令人不安的阴影。
时间,接近子时。距离“鸡鸣之前”,大约还有两三个时辰。
“到了。”
阿七低声道,示意众人隐蔽在竹林边缘,观察情况。
老槐树下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寨子里隐约的狗吠。
但孙天河能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正从某个隐蔽的角度,注视着这片区域。
“你们留在这里警戒,没有我的信号不要靠近。”
孙天河对阿七和两名手下吩咐,然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
他只带那紫檀木盒子,示意自己独自前往。
“少爷,小心。”
阿七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知道这是规矩,没有阻拦。
孙天河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竹林,沿着一条被踩出的小径向老槐树走去。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眼神平静,将周身因为长途跋涉和警惕而产生的些微疲惫感完全收敛,展现出一种沉稳的气度。
走到距离老槐树约十米的地方,他停下脚步,朗声道:“晚辈孙天河,依约前来拜会‘鬼手’前辈。”
“携诚意与‘样子’,请前辈现身一见。”
声音在寂静的山坳里回荡,惊起了附近树林里几只夜鸟。
片刻之后,一个嘶哑、干涩,仿佛很久没说过话的声音从老槐树浓密的树冠中传来,飘飘忽忽,辨不清具体方位:“诚意何在?‘样子’何在?”
孙天河将手中的紫檀木盒子打开,里面那枚龙血琥珀在朦胧的月光下隐隐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内部血丝纹路仿佛在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草木与血腥的淡淡气息。
他没有高举,只是将盒子托在掌心,让对方能够看清。
“此乃‘龙血琥珀’,晚辈家中偶然所得,听闻前辈精研古方,或有用处,权作诚意。”
树冠中沉默了几秒,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倒是件稀罕物……放下。‘样子’呢?”
孙天河没有依言放下盒子,而是道:“‘样子’随后便到,正在路上。晚辈担心误了时辰,先行赶来。前辈可否现身一谈?”
“哼,滑头。”
那声音冷哼一声,带着不满,“不见‘样子’,免谈。你既提前来了,那就等着。”
“鸡鸣之前,‘样子’不到,或者我不满意,带着你的石头滚蛋。”
话音落下,树冠中再无动静,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幻觉。
孙天河也不着急,就这么托着盒子,静静地站在老槐树下,如同化作另一尊雕像。
夜风渐凉,山林里的湿气凝结成露,打湿了他的肩头。
远处寨子的灯火陆续熄灭,陷入沉睡,只有虫鸣愈发响亮。
时间缓慢流逝。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就在东方的天际线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山林间的鸟雀开始发出第一声试探性的啁啾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快速接近的脚步声从孙天河来时的方向传来。
阿七的身影出现在竹林边缘,他身后跟着一名手下,两人抬着一个不大但看起来很沉重的银色密封箱。
阿七对孙天河微微点头,示意东西送到了。
两人将密封箱抬到老槐树下,放在孙天河脚边,然后迅速退开,重新隐入竹林。
孙天河轻轻踢了踢密封箱的箱体,发出沉闷的响声。
“前辈,‘样子’到了。”
这一次,树冠中沉默的时间更长。
就在孙天河以为对方已经离开,或者再次拒绝时,一个黑影如同没有重量般,从老槐树一根粗大的横枝上飘然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密封箱旁边。
来人穿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色粗布衣裤,身形矮小干瘦,背有些佝偻,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花白杂乱的胡须和一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精光四射的小眼睛。
他手中提着一盏光线幽绿、仿佛鬼火般的风灯,灯光映照下,他的手指枯瘦如鹰爪,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暗色的污渍。
正是“鬼手”。
他根本没看孙天河,目光直接落在密封箱上,又扫了一眼孙天河手中依旧托着的紫檀木盒子。
他伸出枯瘦的手,在密封箱的锁扣上摸索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铜钥匙,插入,轻轻一拧。